春风穿廊绕阁,盈动一袖暗香浮沉,悄然漫过连玥阁。
齐毓的话语点到即止,却如投石入湖,在萧凛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碧湖!小皇孙!
萧凛脑中“轰”然一声,仿佛尘封的闸门被骤然冲开!
红烛高照的洞房之夜,那张满是冷漠的拒绝又倾城绝艳小脸再次出现。
那句掷地有声却被他满腔怒焰吞噬的话语,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是我与师兄,救了你的妻儿!”
是了!就是这句!那夜他被她出格的言行气昏了头,竟将这石破天惊的关联全然忽略!
此刻,一切豁然贯通。
眼前这位风姿卓绝的麒麟才子,便是她那“师兄”!
隐氏大家齐氏子弟,才情横溢,却素来以高洁淡泊、志在山水闻名于世。
慕卿璃身为齐师亲传的关门弟子,骨子里那份对自由的渴望与不羁,岂非正是齐氏门风?
原来如此!难怪她心心念念要离开这九重宫阙,甚至不惜以那般惊世骇俗的赌约为注!她所求的,不过是齐氏门人惯常的清风明月、无拘天地。
只是,她终究也是那慕老狐狸的掌上明珠……
这层身份,又如一根尖锐的芒刺,扎在他心头。
齐氏的聪慧,慕府的奸佞,她那看似单纯的渴望自由的背后,是否藏着更深沉的图谋?
这两者交织,非但未能浇熄他心中的火焰,反而如同滚油泼下。
想走?
萧凛深邃的眼眸中暗流翻涌,一抹占有欲悄然凝结。
她越是向往自由,越是显露出那份与深宫格格不入的鲜活与独特,他就越是无法容忍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是属于他的,无论她是慕相国之女,还是齐氏明珠,她既已踏入东宫,冠上了他的姓氏,便只能烙上他萧凛的印记!
琅琊齐氏的清辉再盛,也照不穿这深宫的重重帷幕。
这片由他掌控、以金玉为骨、权势为网的天地,便是她慕卿璃最终的归宿。
纵使她身负慕家的野心,怀揣齐家的清梦,他也必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让她在这名为“东宫”的华美囚笼里,与他一同沉浮,直至她彻底驯服,或者……一同毁灭。折翼?
不,他要的是驯化那双向往自由的翅膀,让她心甘情愿地栖息在他的掌心。
萧凛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温雅从容的矜贵风范。
他执盏浅啜,含笑应道:“皇儿能得齐先生亲自教导,已是莫大福缘。如今侧妃又与先生师出同门,如此看来,孤与先生的缘分,真乃天定。”
二人正于茶香氤氲间相谈甚欢,一阵略显尖锐的呵斥声突兀地穿透了连玥阁的宁静。
萧凛与齐毓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石桥畔,宋昭华一行正与慕卿璃相对而立。
齐毓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抹纤细身影上,温润的眉宇间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蹙起。
他轻叹一声,带着无奈又难掩宠溺的口吻道,“殿下见笑了。我这小师妹阿璃,自小最是厌烦牡丹那等浓艳之色,偏生还对柳絮过敏得厉害。您瞧瞧,此刻她竟还不知避忌地站在那柳絮纷飞之处……”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是兄长般的嗔怪,“真是个不省心的小丫头。这般贪玩,只怕到了晚间,少不得要哭鼻子了。”
他侧首看向萧凛,“可否烦请殿下遣人,先送她回宫歇息?”
萧凛听着齐毓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亲昵与疼惜,心底深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悄然划过。只是面色依旧沉静如水。
点头应允道:“齐先生挂心了,此乃分内之事。”
随即抬手示意内侍前去。
齐毓这才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朗疏淡。
他放下茶盏,姿态洒然地起身,对着萧凛郑重一揖,声音温润却意有所指。
“阿璃虽生于慕府,却是在齐氏的山门中长大,承欢于家父膝下,深得家父怜爱。她秉性钟灵毓秀,才情亦是斐然,只是……”
他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无奈又纵容的浅笑,“难免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心性,偶尔贪玩,亦是不谙深宫规矩,往后在这九重宫阙之中,还望殿下多加担待与照拂。”
言罢,他再次拱手,“今日叨扰殿下已久,毓就此告退。待过些时日,再来拜会殿下与侧妃娘娘。”
而萧凛此刻也发现了牡丹园那一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几分不同寻常,他不由蹙了蹙眉头。
春风过处,连玥阁暗香浮动。而此刻的牡丹园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慕卿璃立于繁花丛畔,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那双清冷的眸子,如浸寒泉。她莲步轻移,足尖距离太子妃宋昭华那缀满莹润银珠的华贵裙裾,仅余寸许之遥!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细的急呼骤然划破了园中凝滞的空气。
“太子妃娘娘!侧妃娘娘!这等琐事,何劳主子们动手,奴才来便是了!”
福禄的身影如及时雨般出现,那紧绷如弦的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徒留一丝微妙的余颤。
牡丹园看似花团锦簇,空寂无人,实则是这东宫之中最耀眼的所在。
在这灼灼其华的锦绣之下,不知蛰伏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正屏息凝神,等着看一场妻妾之争。
此刻,暗处那些窥探的目光,皆在心底无声地摇头、叹息——
福禄现身于此,太子殿下只怕就在左近。
方才那一幕,殿下究竟看了多少?
他未曾现身替侧妃撑腰,反而遣了心腹内侍专程来“迎接”太子妃……
看来,纵使侧妃娘娘容色倾城,终究还是……输了。
殿下待太子妃的恩宠,依旧这般昭然若揭,盛宠不衰。
福禄躬身趋前,小心翼翼托起银珠裙裾。太子妃宋昭华眉眼间那抹笑意愈发秾丽,眼波潋滟处,是胜利者的轻蔑和张扬。
“福禄公公,”她启唇,声线中透着一丝刻意拿捏的娇嗔,“可是太子殿下传召本宫?”
眼风漫不经心地掠过众人,朱唇噙着一痕骄矜的弧度,“殿下辰时才离了瑶光殿,此刻又劳公公相寻……倒真是,半分不知体恤本宫呢。”
口中虽是嗔怨太子“不知体恤”,然那眼角眉梢流转的,分明是承恩独宠、煊赫昭彰的自矜。那情态,俨然将这份“不知体恤”的殊荣,昭告天下。
随即,她眼波一转,精准地投向下方——
慕卿璃孑然而立,容色已褪尽血色,唯余一片霜雪般的苍白。宋昭华唇畔浮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诮,音调清越,字字如珠落玉盘:“今日,可真是偏劳侧妃妹妹了——”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慕卿璃脸上逡巡,带着审视与轻慢,“莫教太子殿下……久候才是
这看似温婉实则字字机锋的话语,狠震得所有隐于暗处的窥伺者心旌俱颤!
众人心头惊疑不定:原以为福禄公公的出现是给太子妃递了台阶,以她素来标榜的“贤惠温婉”,定会就势收场,维持体面。
谁曾想,太子妃今日竟一反常态,如此……咄咄逼人,锋芒毕露!
便是躬身侍立的福禄,此刻亦感一股森然寒意自尾椎窜升。
他垂首敛目,心底疑窦丛生——这位素以“宽仁敦厚”着称于东宫的太子妃,缘何今日竟似鬼魅附体,行止间锋芒毕露,不留半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