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崖顶,罡风如厉鬼哭嚎,卷起碎石砂砾,抽打在李云龙布满胡茬的脸上。他像块与山岩融为一体的石头,紧贴在冰冷的崖沿,仅探出小半个脑袋向下俯瞰。
百丈深渊,吞噬了所有光线,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墨黑。炮楼后方狭窄的平台上,几间伪军营房的窗户透出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如同悬浮在虚空中的几点鬼火,脆弱又阴森。
他缩回头,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军装渗入皮肉,侧脸对紧贴在身侧、呼吸都几乎屏住的小六低吼,声音压得比呼啸的风声更低,却带着金属般的硬度:“绳子,准备的怎么样?”
“团长放心!岩钉楔进老牛脊梁骨般硬的石头缝里,三股浸透桐油的牛皮绳绞得死紧!除非阎王爷亲自来拔!”小六的声音从稍后位置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亢奋,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下!”命令如同斩断绳索的利刃。李云龙第一个抓住那粗粝冰冷的绳索,身体后仰,双脚精准蹬住崖壁,瞬间被崖顶黑暗吞噬。动作行云流水,带着非人的冷静与精准——那是“杨毅”无数次索降求生的记忆烙印。
王成柱、王喜奎、小五、林骁、赵铁牛,以及王成柱精挑细出的十个臂力如熊、眼神如狼的老兵,像一串沉默致命的壁虎,依次滑入深渊。
绳索摩擦岩壁的“沙沙”声被狂风撕碎。下方,两个伪军哨兵缩在墙角打盹,丝毫未觉死神正从头顶垂落。
嗤——
李云龙双脚稳稳踏在平台岩石上,落地轻如狸猫。翻滚卸力,半蹲阴影,冲锋枪口毒蛇般抬起。黑影如幽灵落地,迅速散开。
“小五!”李云龙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低沉而致命。
“明白!”小五眼中凶光爆射,带着三条同样融入黑暗的身影(包括林骁),弓着腰,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崖壁阴影,无声地向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哨兵潜行而去。
距离在飞速缩短。五米…三米…就在小五的匕首即将刺出的刹那,那个之前抬过头的哨兵猛地一个激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睡眼惺忪地转过头来!
“谁?!”他含糊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地要去抬枪!
晚了!
小五如同扑食的猛虎,暴起发难!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捂住哨兵的嘴,右手的匕首带着冰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从其颈侧狠狠刺入,直没刀柄!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几乎同时,林骁也动了!他的动作更快、更隐蔽,仿佛只是影子晃动了一下,另一名哨兵刚张开嘴,喉头便被一道快如闪电的刀光割开,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嗬”声便软倒下去。两人迅速将还在抽搐的尸体拖入更深的黑暗角落。
“铁牛!”李云龙第二个指令如同冰锥刺出。
“是!”赵铁牛低吼一声,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如同移动的攻城锤,直扑向炮楼底层那扇紧闭的、毫不起眼的厚实木门——绞盘控制室!
三人迅速散开,两支晋造冲锋枪和赵铁牛的驳壳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锁住门口,手指紧扣扳机,随时准备泼洒弹雨!
李云龙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转向那几间透出昏黄灯光的平房。里面鼾声如雷,夹杂着模糊的梦呓。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猛地一挥手,下达了毁灭的指令!
“柱子!给老子炸平它!”
王成柱早已蓄势待发,他和手下那十个掷弹老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群狼,猛地从藏身的阴影中跃出!
冲锋枪甩到身后,双手如同闪电般探向腰间!拧盖、拉弦、心中默数“一、二!”动作千锤百炼,带着令人心寒的精准与狠辣!
“嗖!嗖!嗖!嗖——!”
十几颗手榴弹,带着死神的尖啸,如同致命的黑色蜂群,精准地砸向平房的窗户、门缝!细长的木柄边区造,圆润的日式香瓜雷,交织成一片死亡之雨!
轰!轰隆!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死寂的夜空撕得粉碎!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平台映照得如同白昼!
几间平房的木门、窗户如同脆弱的纸片,被狂暴的冲击波彻底撕碎、抛飞!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滚烫的木屑、锋利的碎石和呛人的浓烟,如同怒涛般喷涌而出!
“啊——我的眼睛!”
“救命!八路上来了!”
“快拿枪!拿枪啊!”
非人的凄厉惨叫、绝望的哭嚎瞬间压过了爆炸的余音!火光中,清晰可见人影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气浪掀起、撕碎、重重砸落!侥幸没被第一波爆炸吞噬的伪军,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只穿着裤衩,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尖叫着、哭喊着从破开的门窗里疯狂向外涌!
一个满脸是血、光着上身的伪军排长模样的人,手里攥着一把驳壳枪,一边胡乱朝黑暗中射击,一边嘶吼着:“顶住!顶住!给老子打!发信号!快发信号!”他身旁一个惊慌失措的伪军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一个信号枪,对着天空就要扣动扳机!
“找死!”李云龙眼神一厉,手中的晋造一七式瞬间喷出火舌!
“哒哒哒!”一个精准的短点射!
那名举着信号枪的伪军胸口爆开几朵血花,身体一歪,信号枪脱手飞出。几乎同时,李云龙枪口微移,又是两个点射!
“哒哒哒!哒哒哒!”
企图组织抵抗的伪军排长和另一个刚端起枪的伪军应声栽倒!
然而,混乱中,另一侧窗口,一个黑影还是成功地扣动了不知何时摸出的信号枪扳机!
嗵——!
一枚猩红的信号弹拖着刺耳的尖啸,腾空而起!如同恶魔睁开的血眼,瞬间照亮了混乱的平台和狰狞的黑风峪!将下方地狱般的景象暴露无遗!
“打!”李云龙暴喝如雷!他和身边的王成柱、虎子等人,手中的冲锋枪瞬间爆发出持续不断的怒吼!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形成一片灼热的钢铁风暴,无情地扫向涌出的伪军人潮!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伪军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火墙,身体剧烈颤抖,血花飞溅,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后面的伪军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往回缩,又被屋内尚未熄灭的火焰和浓烟逼得走投无路,平台上顿时陷入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
“喜奎!林骁!盯死炮楼!一个火力点也不许露头!”李云龙一边更换打空的弹匣,一边厉声吼道。
王喜奎早已占据一个背靠崖壁的石凹,单膝跪地,身体稳如磐石。那支精心保养的三八大盖稳稳架在突出的石棱上,枪托紧贴腮帮。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简易的缺口准星,死死锁定炮楼顶层了望棚的窗户。一个伪军的身影刚出现在窗口,似乎想探头观察下方的混乱。
“砰!”
王喜奎的枪口微微一震,一颗6.5mm的尖头弹旋转着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了望棚的木窗框应声炸开一个拳头大的洞!窗口那身影猛地向后一仰,消失在黑暗中。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似乎想去抓那挺架在窗口的捷克式机枪。
“砰!”又是一声清脆而致命的枪响!
那个身影也软软地瘫倒下去。炮楼顶层的威胁被暂时扼杀!
与此同时,林骁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他选择的狙击点视角更低,死死盯住炮楼一二层那些黑洞洞的射击孔。一个射击孔内,火光一闪!是底层的一个日军军曹,试图用步枪向外射击!
林骁眼神冰冷,呼吸近乎停止,十字准星稳稳套住那火光闪现的瞬间位置。计算提前量…修正风速…
“砰!”
他的中正式步枪发出一声沉稳的咆哮!
炮楼底层那个射击孔内,爆出一团血雾!日军军曹的脑袋猛地撞在射击孔内壁上,再无声息。另一个射击孔刚探出半支步枪枪管。
“砰!”林骁的枪口几乎没有移动,第二颗子弹已然出膛!
那支步枪猛地一颤,脱手掉落在炮楼内!底层试图反击的火力瞬间哑火!
“铁牛!吊桥!快!”李云龙打空第二个弹匣,一边以惊人的速度换上第三个,一边对着硝烟中如同怒目金刚般的赵铁牛咆哮。
“交给我!”赵铁牛吐掉溅进嘴里的沙土和血沫,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也浑然不觉。
他带着两个同样悍不畏死的战士,顶着横飞的流弹和呛得人睁不开眼的浓烟,猛扑向绞盘控制室那扇厚实的木门!他抡起一颗没来得及扔出的香瓜手雷,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门锁与门轴结合的部位!
“轰隆!”一声巨响!
木门被炸开一个狰狞的大洞,碎木飞溅!
“冲进去!”赵铁牛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破烂门板,端着冲锋枪,如同下山猛虎第一个冲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里,油灯昏暗,两个守着巨大木质绞盘的伪军吓得魂不附体,一个瘫软在地,另一个刚哆哆嗦嗦举起枪。
“哒哒哒!”赵铁牛一个凶悍的长点射,灼热的子弹将两人撕倒!
“快!放桥!!”赵铁牛冲到那冰冷沉重的绞盘前,和两个战士一起,用肩膀死死顶住粗大的木柄,全身肌肉贲张,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下扳动!
“嘎吱——嘎吱吱——!”
粗大的铁链摩擦着生锈的滑轮,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响。炮楼正面那座厚重无比、包着铁皮的木制吊桥,开始缓缓地、沉重地向下倾斜、放落!每下降一寸,都发出沉闷的巨响!
吊桥放下的巨大声响、平台上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垂死的惨嚎声,混合着那枚高悬天际、缓缓下落的猩红信号弹,如同地狱的丧钟,惊醒了整个沉睡的黑风峪!
“吊桥放了!大彪!给老子冲!”李云龙嘶声狂吼!声音穿透所有嘈杂,传入战士们耳中。峪口内,张大彪双目赤红如火山!闻吼见桥落,猛地抽出驳壳枪高举,全力咆哮:
“司号员!吹冲锋号——!!!”
“滴滴哒哒滴——滴滴哒哒滴——!!!”
嘹亮激昂冲锋号如九天龙吟,压倒喧嚣!峪口内反复激荡,撞进每名战士胸膛!
“一营!跟老子杀啊——!!”张大彪离弦之箭跃出掩体!身后一连、二连、三连战士如怒涛猛虎,挺刺刀端枪,震天喊杀:
“冲啊——!”
“杀鬼子——!”
山呼海啸人潮,脚踏吊桥落地轰鸣,如钢铁洪流扑向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