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夜色被灯火揉碎,望江楼的雕梁画栋映在粼粼波光里,酒气与菜香顺着临江的窗棂漫出来,混着江风里的湿气,氤氲成民国重庆独有的烟火气。陈生藏身于二楼西侧的包厢,指尖攥着那台德国造微型录音机,金属外壳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静。
楼下大厅里,陆承泽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桌灯的暖光,他慢条斯理地用银质筷子夹起一块鱼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阎锡山将军那边已经敲定,图纸到手后,即刻调一个团的装备给我们,据点就设在滇缅边境的芒市,那里山高皇帝远,日本人、军统都插不上手。”
顾明远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白酒,粗粝的嗓音压得极低:“滇缅边境?那地方全是瘴气和乱匪,能站稳脚跟吗?”他生得浓眉大眼,下颌线棱角分明,只是眼底藏着几分狠戾——没人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特务头子,早年竟是云南讲武堂的高材生,因不满校方的派系倾轧,才转头投靠了汪伪政权,骨子里带着军人的悍勇与谋士的算计。
“乱匪才好。”陆承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阴鸷,“那些山头的寨主,无非图财图枪,我们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会帮我们挡枪。倒是你,顾兄,上次南京地下室让陈生跑了,这次可不能再失手。”
顾明远脸色一沉,指节叩了叩桌面:“上次是鸿雁那个蠢货坏了大事!不过这次不一样,陆兄你在特科根基深厚,周院长都被你蒙在鼓里,陈生他们就是瓮中之鳖。倒是那个山口千代子,你查到她的底细了吗?”
“查了,”陆承泽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她是山口组大佬山口雄一的私生女,在东京读的商科,后来因为和家族闹翻,独自来中国做军火生意,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她要图纸,无非是想卖给滇缅的抗日武装,赚一笔狠的。”
陈生屏住呼吸,手指微微用力,录音机的齿轮转动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他正想把两人的谈话尽数录下,忽然听见包厢门被轻轻叩了三下,节奏急促又隐秘——是苏瑶约定的信号。
他连忙收起录音机,起身拉开一条门缝,苏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鬓边换了朵淡粉色的绒花,装作酒楼的女招待,低声道:“赵刚已经在楼下后门接应,周院长说陆承泽的人可能已经盯上这栋楼了,让我们速战速决。”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是出门前特意抹的香膏,为了贴合女招待的身份。陈生的目光在她被旗袍勾勒出的纤细腰肢上顿了顿,想起昨夜在快艇上的惊魂未定,又想起她在七星岗四合院焦急落泪的模样,心头一软,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绒花:“小心点,楼下特务不少,别暴露自己。”
苏瑶脸颊微红,点了点头,转身正要下楼,忽然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娇媚中带着几分慵懒:“陆先生、顾先生,这么好的酒局,怎么不叫上我?”
是山口千代子!
陈生和苏瑶同时一愣,连忙缩回包厢,屏住呼吸。只见山口千代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丝绒旗袍,裙摆上绣着金线缠枝莲,手里拎着一个鳄鱼皮手包,步态妖娆地走进大厅,径直走到陆承泽和顾明远的桌前。
顾明远脸色骤变,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却被陆承泽用眼神制止了。陆承泽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千代子小姐,稀客啊,不知小姐今日光临,有何贵干?”
“没什么,”山口千代子在两人对面坐下,招手让跑堂的添了副碗筷,“听说望江楼的江团鱼做得极好,特意来尝尝。不过刚进门就听见两位在说滇缅边境,巧了,我最近正好要去芒市谈笔生意,说不定能帮上两位的忙呢?”
顾明远警惕地看着她:“千代子小姐神通广大,我们这点小事,就不劳小姐费心了。”
“是吗?”山口千代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脍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可我怎么听说,两位要找的林道远工程师,现在就在我那里做客呢?”
陆承泽和顾明远同时脸色大变。陆承泽猛地站起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千代子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山口千代子放下筷子,掏出一支香烟点燃,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戏谑,“陈生先生也在我那里,他说,只要我能帮他揭穿特科里的内鬼,就把图纸卖给我。我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不如两位也加入进来?”
陈生在包厢里听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山口千代子竟然会突然出现,还说出这样的话。苏瑶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指尖泛白,低声道:“她想干什么?这不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吗?”
陈生眉头紧锁,他知道山口千代子向来行事诡秘,看似鲁莽的举动背后,一定有她的算计。他示意苏瑶稍安勿躁,继续凝神倾听。
楼下,顾明远已经拔出了枪,指着山口千代子:“你别想耍花样!林道远和陈生在哪里?快说!”
“顾先生别急啊,”山口千代子弹了弹烟灰,语气依旧慵懒,“我只是想做笔生意而已。你们要图纸,我要赚钱,陈生他们要活命,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就在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刚穿着一身灰布短打,装作跑堂的模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对着陈生所在的包厢喊道:“掌柜的,您要的酱肘子好了,小的给您送上来!”
陈生知道,这是赵刚在示警——外面出事了!他立刻拉着苏瑶,从包厢的后窗爬了出去。后窗下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堆着不少杂物,赵刚已经在下面等候。
“怎么回事?”陈生落地后,立刻问道。
“陆承泽的人把望江楼包围了,周院长让我们赶紧走,他已经安排好了车,在巷口接应我们!”赵刚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三人刚要往巷口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枪声,紧接着是山口千代子的惨叫声。陈生回头一看,只见望江楼的窗口火光一闪,山口千代子倒在血泊中,陆承泽和顾明远正从窗口探出头,四处张望。
“不好,千代子出事了!”苏瑶惊呼道。
陈生心中一紧,虽然他对山口千代子始终保持着警惕,但她毕竟多次出手相助,而且还提供了陆承泽的重要情报。他咬了咬牙,对赵刚说:“你带着苏瑶先走,去巷口找周院长,我去救千代子!”
“不行!太危险了!”苏瑶拉住他,“陆承泽和顾明远都在那里,你过去就是送死!”
“千代子不能死,”陈生眼神坚定,“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她手里可能还有其他有用的情报。你们快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说完,他挣脱苏瑶的手,转身冲进了望江楼的后门。赵刚和苏瑶对视一眼,只能按照陈生的吩咐,朝着巷口跑去。
陈生冲进望江楼时,大厅里已经乱作一团,食客们四处逃窜,特务们正在大肆搜捕。他借着混乱,躲到了一张桌子底下,朝着山口千代子倒下的地方望去。只见山口千代子躺在地上,胸口汩汩地流着血,陆承泽正蹲在她身边,似乎在询问什么。
“图纸……图纸在……”山口千代子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地看着陆承泽。
陆承泽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在什么地方?快说!”
就在这时,陈生猛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手里的驳壳枪对准陆承泽,扣动了扳机:“陆承泽,你的对手是我!”
枪声响起,陆承泽连忙躲闪,子弹打在了旁边的柱子上,溅起一片木屑。顾明远见状,立刻带着特务们围了上来,枪口纷纷对准陈生。
“陈生,你果然在这里!”顾明远冷笑一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陈生没有理会顾明远,他快速冲到山口千代子身边,将她扶起,从怀里掏出止血带,紧紧缠在她的胸口:“坚持住,我带你走!”
山口千代子靠在陈生怀里,呼吸微弱,她看着陈生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微弱的笑容:“你……果然……不会丢下我……”
“别说话,节省体力!”陈生背起山口千代子,转身朝着后门跑去。特务们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险象环生。
他凭借着对望江楼地形的熟悉,左躲右闪,终于冲出了后门,钻进了小巷。巷子里空无一人,赵刚和苏瑶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已经安全离开了。他背着山口千代子,沿着小巷一路狂奔,身后的枪声渐渐远去。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陈生才停下脚步,将山口千代子放在一处隐蔽的墙角。他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子弹打穿了她的肩膀,虽然血流得很多,但并没有命中要害。
“谢谢你……”山口千代子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
“不用谢,”陈生拿出水壶,喂她喝了一口水,“你为什么要突然出现?那样太危险了。”
“我……我只是想帮你……”山口千代子看着陈生,眼神复杂,“我知道陆承泽和顾明远的计划,他们不仅要夺取图纸,还要在滇缅边境建立据点,勾结日军,危害极大。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陈生沉默了,他知道山口千代子说的是实话,但他始终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她是日本人,却屡次帮助他们这些抗日志士,到底是为了利益,还是另有隐情?
“你放心,图纸我会保护好的,”陈生说道,“陆承泽和顾明远的阴谋,我也一定会揭穿。”
山口千代子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陈生:“这是……我从陆承泽的书房里偷出来的,里面有他和阎锡山勾结的证据,还有滇缅边境据点的分布图。或许……能帮到你。”
陈生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几封电报和一张地图。电报上的内容清晰地显示了陆承泽和阎锡山的往来,地图上则详细标注了滇缅边境各个据点的位置。
“多谢你,”陈生将锦盒收好,“这些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陈生警惕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朝着这边驶来。车灯照在巷子里,刺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眼睛。
轿车在陈生面前停下,车门打开,苏瑶从车里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陈生!你没事吧?千代子小姐怎么样了?”
紧随其后的是赵刚和周院长,周院长下车后,立刻走到山口千代子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快,把她抬上车,去我们的秘密据点治疗。”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山口千代子抬上车,陈生也跟着上了车。轿车发动起来,朝着城外驶去。
车上,苏瑶坐在陈生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陈生看着苏瑶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暧昧。赵刚坐在前排,回头看了看他们,笑着打趣道:“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场合,这里还有伤员呢。”
苏瑶的脸颊瞬间红了,连忙收回手,低下了头。山口千代子靠在座椅上,看着两人的互动,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轿车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一处隐蔽的山谷。山谷里有一座废弃的寺庙,正是周院长安排的秘密据点。众人将山口千代子抬进寺庙,周院长立刻拿出医药箱,为她处理伤口。
陈生将锦盒里的证据交给周院长,周院长看完后,脸色凝重:“没想到陆承泽竟然和阎锡山勾结得这么深,滇缅边境的据点一旦建立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立刻将这些证据上报给组织,同时想办法阻止他们的计划。”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苏瑶说道,“陆承泽和顾明远的势力很大,而且他们在滇缅边境还有乱匪相助,我们很难对付。”
“我有办法,”山口千代子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我在滇缅边境认识一些人,他们是当地的抗日武装,虽然势力不大,但熟悉地形,而且痛恨日军和汉奸。我可以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忙对付陆承泽和顾明远。”
陈生看着山口千代子,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山口千代子看着陈生,眼神坚定:“我虽然是日本人,但我痛恨战争,更痛恨那些发动战争的蠢货。陆承泽和顾明远的所作所为,只会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而且,我欠你的人情,总该还的。”
陈生沉默了,他知道山口千代子说的是实话。他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不过,你要小心,陆承泽和顾明远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山口千代子笑了笑,“但我也不是好惹的。”
接下来的几天,众人都在秘密据点里休整,山口千代子则通过秘密渠道,联系滇缅边境的抗日武装。陈生和苏瑶、赵刚则在研究陆承泽和顾明远的计划,寻找他们的破绽。
期间,陈生和苏瑶的感情也在悄然升温。每天晚上,陈生都会陪着苏瑶在寺庙周围散步,两人聊着过去的经历,聊着对未来的憧憬。苏瑶会为陈生缝补衣物,陈生则会教苏瑶使用枪支。赵刚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经常有意无意地为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这天晚上,陈生和苏瑶正在寺庙的院子里散步,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苏瑶看着陈生的侧脸,鼓起勇气问道:“陈生,等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陈生看着远方的星空,眼神温柔:“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种几亩田,养几只鸡,过平淡的生活。你呢?”
“我想和你一起,”苏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我想和你一起过平淡的生活,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陈生转过身,看着苏瑶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伸出手,轻轻将苏瑶拥入怀中:“好,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苏瑶靠在陈生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胸膛,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也是她在乱世中唯一的寄托。
就在两人沉浸在幸福之中时,寺庙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刚跑了出来,脸色凝重:“陈生,苏瑶,出事了!山口千代子联系的抗日武装,被陆承泽的人伏击了,伤亡惨重!”
陈生和苏瑶同时脸色大变,陈生松开苏瑶,沉声道:“怎么回事?陆承泽怎么会知道抗日武装的位置?”
“不清楚,”赵刚摇了摇头,“山口千代子说,她的消息渠道很隐秘,不可能被泄露。现在抗日武装的首领让我们立刻赶往滇缅边境,和他们汇合,一起对付陆承泽和顾明远。”
陈生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陆承泽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很可能是有人泄露了情报。而这个泄露情报的人,很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周院长呢?”陈生问道。
“周院长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说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否则抗日武装就会被陆承泽彻底消灭。”赵刚说道。
陈生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好,我们立刻出发。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提高警惕,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
苏瑶和赵刚都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等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好行装,乘坐一辆卡车,朝着滇缅边境驶去。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是连绵的群山和茂密的丛林,空气中弥漫着瘴气的味道。
陈生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这次滇缅之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泄露情报的内鬼是谁。但他知道,他必须保护好苏瑶和赵刚,保护好林道远和图纸,揭穿陆承泽和顾明远的阴谋。
就在卡车行驶到一处山谷时,突然遭到了伏击。子弹从山谷两侧的丛林里射出来,打在卡车的车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不好,有埋伏!”赵刚大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