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码头的风裹挟着水汽,混着煤烟与鱼腥气扑面而来。陈生捏着苏瑶那封字迹娟秀的信,指腹摩挲过纸页上“上海法租界霞飞路127号,找老沈”的字样,刚松下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眼前这位自称苏瑶派来的蓝衣汉子,左眉骨下那道疤痕在夕阳下泛着浅淡的光,双手骨节粗大,指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机油——倒确实像常年在码头讨生活的人,可苏瑶向来谨慎,若真要派联络员,怎会不提前告知他接头暗号?
“苏小姐没跟你提过别的?”陈生不动声色地将信折好塞进内袋,手悄悄触到掌心雷的枪柄,“比如……她去年在重庆破获鸦片案时,缴获的那批烟土上印着什么标记?”
这话一出,疤脸汉子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嘴角的笑僵在脸上:“陈科长说笑了,苏小姐只让我递信带路,没提过什么鸦片案。许是她忘了?”
“她不会忘。”陈生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已经扣住了扳机,“那批烟土上印着‘月’字,是青龙会的标记——就像你领口别着的这个银月亮徽章,只是你藏得太浅,露了边。”
疤脸汉子脸色骤变,猛地从腰间抽出短刀,朝着陈生心口刺来:“既然被你识破了,那就别想走!”
陈生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掌心雷已经抵在了对方腰侧。“砰”的一声闷响,子弹穿透布料嵌入皮肉,疤脸汉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短刀“当啷”落在青石板上。周围的搬运工们闻声回头,见是持枪的汉子,都慌忙低下头假装没看见——这年头码头的枪战与械斗,早已是家常便饭。
陈生蹲下身,扯下疤脸汉子领口的银月亮徽章,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的金属纹路。这徽章比孙福描述的更精致,背面还刻着一个“沈”字——沈浩的人?看来青龙会早已在无锡码头布下了眼线,苏瑶的预判没错,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逃到这里?
正思忖着,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急促:“陈生!你没事吧?”
陈生回头,只见苏瑶穿着一身灰色学生装,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赵刚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一个棕色皮箱,两人脸上都带着赶路的疲惫。
“你们怎么来了?”陈生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我还以为你们要留在苏州查线索。”
“留个鬼!”赵刚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周正明那老狐狸,我们刚跟他的人分开,就发现他偷偷给上海发报,内容全是加密的。苏瑶说你肯定有危险,硬拉着我坐最早的火车赶过来,还好在码头打听着你的动静,刚过来就看见你跟这小子动手。”
苏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纸条,正是陈生刚才收到的那封信的笔迹:“我猜林晚秋会在火车上对你动手,你若要逃,无锡码头是最近的水路,就提前写了信,让相熟的码头工帮忙留意——没想到被青龙会的人截了胡,还好你没信他。”
陈生看着怀表上苏瑶清秀的字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从重庆共事到如今,苏瑶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搭把手,这份默契与信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同事情谊。他刚想开口,赵刚已经蹲在疤脸汉子身边,翻出对方口袋里的一个小本子:“嘿,这小子还有账本!你看,上面记着最近要运去上海的‘货’,地点是十六铺码头,接头人叫‘黑鸦’。”
“黑鸦?”陈生凑过去看,本子上的字迹潦草,除了“黑鸦”这个代号,还有一串日期——正是明天上午九点。“看来沈浩要把什么东西从无锡运去上海,说不定跟金库里的盒子有关。”他抬头看向苏瑶,“我们得去截住这批货,说不定能顺藤摸到沈浩的老巢。”
苏瑶点头,指了指不远处一艘挂着“福记”旗号的货船:“我刚才打听了,那是码头最大的货运船,明天一早走上海。我们可以假装成货主,混上船去。”
三人正商量着,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是巡捕房的人来了。赵刚连忙扛起皮箱:“先撤!别被巡捕缠上!”
苏瑶早就找好了落脚点——码头附近一间不起眼的客栈,是她之前在无锡执行任务时认识的老板开的,足够安全。进了房间,赵刚把皮箱打开,里面是三身黑色短打、三把手枪和一些零散的子弹,还有几份伪造的身份证明。
“我就知道要跑路,特意从苏州站的联络点拿的。”赵刚得意地拍了拍箱子,“你俩的身份是‘福记’货行的伙计,我是老板,这样明天上船方便。”
陈生拿起一张身份证明,上面印着“陈明”的名字,照片是他去年的证件照,嘴角还带着几分青涩。他忍不住笑了:“你这照片哪找的?我自己都快忘了这模样。”
“还不是苏瑶帮你收着的,说怕你哪天丢了证件。”赵刚随口答道,话刚说完就察觉到不对,偷偷瞟了眼苏瑶——她正低头整理手枪,耳尖却悄悄红了。
陈生心里一动,看向苏瑶:“之前在苏州仓库,你塞给我的掌心雷,救了我一命。”
苏瑶手一顿,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你没事就好。林晚秋那女人看着就不对劲,穿的旗袍是法国巴黎春天百货的新款,中统的人哪有那么阔绰?我早就觉得她有问题。”
提到林晚秋,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在火车上给我下氰化物,还跟方静勾结,要把孙福交给沈浩。周正明也是青龙会的人,看来青龙会在军统和中统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方静……”苏瑶皱起眉,“我之前查过她的档案,她是三年前加入军统的,在南京站做情报分析,没出过什么差错,怎么会突然叛变?”
“说不定她一开始就是青龙会的人,潜伏在军统里。”赵刚插了一句,“就像我们之前抓的那个汉奸,潜伏了五年才被发现。”
陈生没说话,拿出那块银月亮徽章,放在灯下仔细看。徽章背面的“沈”字刻得很深,边缘却很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摩挲。“沈浩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喃喃道,“能在军统、中统安插眼线,还能调动这么多资源,不像是普通的黑帮头目。”
苏瑶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在苏州联络点查到的,沈浩原名沈敬尧,是前清举人沈仲山的儿子,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后来突然辞职,跑去上海开了家贸易公司,暗地里却一直在做军火走私的生意——青龙会其实就是他一手建立的。”
“财政部任职?”陈生眼睛一亮,“那他肯定知道中央银行金库的情况!说不定那个秘密隔间,就是他当年在职时偷偷让人建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也跟他有关。”
三人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节奏是三短两长——是苏瑶跟码头工约定的暗号。苏瑶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少年,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苏小姐,王老板让我送吃的来,还说,明天‘福记’的船会提前半个时辰开,让你们早点去。”
苏瑶接过食盒,塞给少年一块银元:“谢谢,替我谢谢王老板。”
少年接过银元,眨了眨眼:“苏小姐,刚才巡捕房的人来码头问过,说找一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勃朗宁手枪——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陈生心里一紧——巡捕房找的,应该是周正明的人。看来周正明没放弃追查,说不定已经知道他们要走“福记”的船。他对苏瑶和赵刚使了个眼色:“明天我们提前一个时辰去码头,以防万一。”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无锡码头就已经热闹起来。陈生三人穿着黑色短打,提着一个小木箱,假装成要去上海送货的货主,跟着人流走向“福记”货船。船身庞大,漆成深棕色,甲板上堆满了木箱,几个水手正忙着搬运货物。
“这位是‘福记’的刘老板吧?”一个穿着藏青色褂子的男人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我是船老大张五,您的货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在底层船舱。”
赵刚立刻摆出老板的架子,从口袋里掏出烟递过去:“张老大,麻烦你多照看,这批货可是急着送上海的。”
张五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放心,误不了事!几位先上船歇着,早饭马上就好。”
三人跟着张五走上跳板,刚踏上甲板,陈生就察觉到不对劲——几个水手看他们的眼神过于警惕,而且腰间都鼓鼓的,像是藏着武器。他悄悄碰了碰苏瑶的胳膊,用唇语说:“小心,有问题。”
苏瑶点头,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就在这时,张五突然吹了一声口哨,甲板两侧立刻冲出来十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手里都拿着长枪,对准了他们。
“果然是你们!”张五脸上的笑消失了,换上一副阴狠的表情,“周站长早就跟我说了,会有三个假冒货主的人上船,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赵刚立刻把陈生和苏瑶护在身后,掏出枪对准张五:“周正明那老狐狸,倒挺会安排!想抓我们,先问问我手里的枪!”
“别冲动!”陈生拉住赵刚,目光扫过那些汉子,“张老大,你跟周正明合作,无非是为了钱。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青龙会的人,跟沈浩勾结,迟早会被军统清剿。你要是现在放我们走,之前的事我们可以不追究,还能给你一笔钱,比周正明给的多十倍。”
张五愣了一下,显然有些动心。他跟周正明合作,本就是为了赚点快钱,要是能搭上军统的线,以后在码头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可他又怕周正明报复,犹豫着没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一艘汽艇快速驶来,艇上站着几个穿着蓝色西装的人,为首的正是林晚秋!她手里拿着一把勃朗宁手枪,对着甲板上喊道:“张五!别听他们的鬼话!抓了他们,沈先生重重有赏!”
张五脸色一变,立刻下令:“开枪!别让他们跑了!”
枪声瞬间响起,陈生拉着苏瑶躲到一个木箱后面,赵刚则对着冲过来的汉子开枪,当场打倒了两个。陈生掏出掌心雷,对准张五开枪,子弹擦着张五的耳朵飞过,打在船杆上,木屑飞溅。
“妈的!跟你们拼了!”张五恼羞成怒,举着枪冲过来。苏瑶从木箱后面探出头,对着张五的腿开枪,“砰”的一声,张五惨叫着倒在地上。
那些汉子见船老大被伤,顿时乱了阵脚。陈生趁机站起来,对着他们喊道:“不想死的就放下枪!青龙会迟早会被消灭,你们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纷纷放下了枪。林晚秋的汽艇已经靠到船边,她看到甲板上的情况,脸色铁青:“废物!一群废物!”她对着身边的人下令,“开枪!把他们都打死!”
汽艇上的人立刻开枪,子弹密集地射向甲板。陈生拉着苏瑶和赵刚躲进底层船舱,船舱里堆满了木箱,散发着一股霉味。赵刚喘着气,拿出怀表看了看:“还有十分钟船就开了,我们得想办法把船开走,不然林晚秋的人肯定会追上来。”
苏瑶四处打量,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梯子,通向驾驶舱:“我们去驾驶舱,把船开出去!”
三人顺着梯子爬上驾驶舱,里面只有一个老舵手,正吓得瑟瑟发抖。陈生走过去,掏出证件:“我们是军统的人,现在需要你的帮忙,把船开到上海十六铺码头,事后我们会给你补偿。”
老舵手看了看陈生手里的枪,又看了看外面的枪声,连忙点头:“好!好!我开!”他立刻坐到舵手位上,拉动操纵杆,“福记”货船缓缓开动,朝着上海方向驶去。
林晚秋的汽艇在后面紧追不舍,枪声不断传来。陈生趴在驾驶舱的窗户边,对着汽艇开枪,却因为距离太远,没能打中。苏瑶拿出望远镜,看着汽艇上的林晚秋:“她手里拿着的,是德国产的毛瑟枪,射程比我们的手枪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想办法甩掉他们。”
赵刚突然指着前面:“前面有片芦苇荡!我们可以把船开进去,汽艇体积小,进去后不好转弯!”
老舵手立刻调转方向,将船开进芦苇荡。芦苇很高,密密麻麻地挡住了视线,汽艇果然放慢了速度,不敢贸然跟进。林晚秋看着渐渐消失在芦苇荡里的货船,气得把枪狠狠摔在艇上:“陈生!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货船在芦苇荡里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确认甩掉了汽艇,才重新驶回主航道。老舵手擦了擦汗:“还好甩掉了,不然我的老命都要没了。”
陈生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看着苏瑶和赵刚:“这次多亏了你们,不然我可能真要栽在无锡码头了。”
苏瑶笑了笑:“我们是铁三角,少了谁都不行。对了,孙福现在还在林晚秋手里,我们到了上海,得想办法救他——他知道金库的密码,不能让他落在沈浩手里。”
提到孙福,陈生的脸色凝重起来:“林晚秋要把孙福交给沈浩,肯定是为了打开金库的秘密隔间。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沈浩的据点,救出孙福。”
赵刚拿出那个疤脸汉子的账本,翻到“黑鸦”那一页:“明天上午九点,十六铺码头,接头人黑鸦。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等着,说不定能等到沈浩的人,顺藤摸瓜找到孙福。”
陈生点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上海的轮廓在远处渐渐清晰,这座繁华的城市,此刻却藏着无数的阴谋与危险。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上海等着他们。
而在他们身后,林晚秋的汽艇停在江面上,她拿出一个小巧的发报机,按下电键,发了一串加密电报。电报的接收方,正是上海法租界霞飞路127号——陈生他们要找的“老沈”的据点。
发完电报,林晚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轻轻抚摸着领口的银月亮徽章,喃喃道:“陈生,上海见。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躲过沈先生设下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