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4日清晨,仁川机场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外,天色刚刚泛白。
蓝玉拖着行李箱走出自动门,冷风立刻灌进衣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身旁的丽萨却站得笔直,仿佛感受不到寒意,向认出她的几名年轻女孩挥手致意。
丽萨欧尼!撒浪嘿!女孩们兴奋地尖叫着,举着手机冲过来,好奇地目光在丽萨和蓝玉的身上来回流转。
蓝玉向后退了半步,他的表情凝重,疫情让他没怎么休息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走出机场后,丽萨指了指停在路门口的黑色保姆车,十分关心地问道:“蓝玉,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蓝玉摇摇头,目光越过保姆车,落在后方熟悉的奔驰GLS上。
车门打开,一双踩着细高跟的长腿迈了出来,达莎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米色风衣,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看到蓝玉后眼睛一亮,她来的还挺及时。
不用了,接我的人到了。蓝玉对丽萨说,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
丽萨看了看达莎,又看了看蓝玉,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好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系我。
她伸手想给蓝玉一个告别拥抱,却想起机场门口还有很多个镜头正对着两人拍,便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蓝玉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达莎已经接过他的行李箱,纤细的手臂却意外有力,轻松地将箱子塞进了后备箱。
欢迎回来,老板,要直接送您回家休息吗?蓝玉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脆。
先去工作室吧。
达莎熟练地启动车子,驶入机场高速。清晨的车流稀少,路灯还未熄灭,在挡风玻璃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蓝玉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冷风夹杂着首尔特有的都市气息扑面而来——咖啡、汽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香。
物资采购的情况怎么样?焦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有些沙哑。
我昨天联系了首尔本地十五家大型药房和三家医疗用品供应商,预订了他们接下来两周产能的60%。她从扶手箱里抽出一张清单递给蓝玉,N95口罩两万只,医用外科口罩五万只,防护服一千套,消毒液...
蓝玉快速浏览着清单,眉头渐渐舒展:做得不错,就这样吧,也不能把这里的库存都买光了。
他自然不可能把所有防疫物资都买光,毕竟首尔也发现了确诊病例,半岛政府还未采取应对措施,疫情扩散是早晚的事儿。
达莎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您的意思是,半岛也会...
不是非常确定,但有备无患。蓝玉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国内已经封城,说明疫情的形势非常严峻。
别的国家肯定不会照搬国内的防疫措施,有零星的确诊病例,基本就意味着疫情的扩散,即使身在国外也并不代表安全。
车子驶离高速,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路。
蓝玉的工作室位于首尔市郊,距离仁川机场不算远,周围环绕着几棵光秃秃的银杏树。
达莎停好车,蓝玉已经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
工作室的大门紧闭,达莎掏出钥匙打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楼的库房原本设计用来存放直播样品,现在却堆满了纸箱,每个箱子上都贴着醒目的标签。
蓝玉快步走到最近的箱子前,撕开胶带检查内容物。N95口罩整齐地排列在塑料包装里,旁边还堆放着消毒液和防护服,他甚至在考虑捐几台呼吸机回去。
物流联系好了吗?蓝玉头也不抬地问。
已经包了一架货机,后天起飞。但是...她犹豫了一下,那边的清关可能会有延迟。
蓝玉的手停在半空中:我会尽量协调的,这批物资早到一天可能就能多救几个人。
对于这一点,他已经联系了大使馆,
他环顾四周,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给我留几盒口罩和消毒液,再准备一份给宁宁。
宁宁小姐?达莎眨了眨眼,您妹妹?
蓝玉点点头,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丫头肯定快担心坏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突然愣住,今天是大年三十?
达莎抿嘴笑了:您忙得都忘了时间啊。
蓝玉揉了揉太阳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宁宁有些颤抖的声音:喂?哥?
宁宁,我回首尔了。蓝玉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你那边怎么样?
宁宁的声音突然拔高,我看到新闻了!国内的情况是不是很严重啊?我们该怎么办?我想回家了...
宁宁是今早才看到相关的新闻的,一想到自己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她就感到十分的不安,甚至生出了回家的念头。
蓝玉能想象妹妹此刻的样子——肯定正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绕圈,大眼睛里满是惊慌。
他打断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别慌,我一会儿让达莎去接你,来我的公寓一起过年,具体情况咱俩见面后再说。
挂断电话后,蓝玉转向达莎:先送我回公寓吧,然后麻烦你去接一下宁宁,我稍后把她的地址发到你的手机上。
达莎点点头:没问题。
回到公寓后,蓝玉推门而入,他顾不上为行李箱进行消毒,径直将行李箱拖进洗衣房,手指飞快地解开密码锁。
一声,箱子弹开的瞬间,蓝玉像触碰了什么脏东西般迅速后退半步。
他捏起外套一角,仿佛能看见那些看不见的病毒正从衣物纤维中飘散出来,三下五除二,他利索地将身上所有衣物连同行李箱里的全部丢进洗衣机,倒入了双倍量的洗衣液。
然后直接钻进浴室,任由花洒喷出的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想用热水消灭病毒一般。
蓝玉仰起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他挤了两次沐浴露,搓出的泡沫带着浓郁的松木香,在浴室蒸腾的热气中弥漫。
双手搓洗身体的力度也比往常大了不少,指甲划过皮肤时留下几道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清洁动作,直到皮肤微微发烫才关掉水龙头。
刚套上干净的棉质睡衣,门铃便被按响,蓝玉连忙穿过客厅,湿发上的水珠还在不断滴落滴落。
电子猫眼的屏幕里,宁宁裹着白色羽绒服站在门外,不停地跺着脚,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蓝玉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宁宁就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撞了进来。
她冰凉的脸颊贴上蓝玉的脖颈,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力道大到让猝不及防的蓝玉向后退了半步。
蓝玉的手悬在半空,随后轻轻落在宁宁颤抖的背上。
好了好了...他轻声说,手掌顺着她的背脊上下轻抚,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宁宁的呼吸渐渐平稳,却仍不肯松手,蓝玉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自己颈间颤动,湿润的触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
达莎没跟上来吗?他问,声音刻意放轻。
她说...要去盯着你的抗疫物资...宁宁的声音闷在蓝玉肩头,带着鼻音,哥,我害怕...
源源不断的防疫物资还在运往蓝玉的个人工作室,确实需要有人在一旁盯着,只能先辛苦达莎了,等过完年后直接给她发一笔奖金吧。
蓝玉叹了口气,手指插入她的发丝,轻轻梳理着那些打结的地方:没事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宁宁这才松开手,眼眶泛红。
她脱下羽绒服挂在玄关,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卫衣,蓝玉注意到她连妆都没化,素净的脸上还留着枕头的压痕,显然对家人的担忧已经让她没心思考虑其它事了。
客厅里,蓝玉提前准备好的防疫物资整齐地排列在茶几上——五盒KF94口罩、三瓶消毒喷雾、两副护目镜,甚至还有一包医用橡胶手套。
这些是给你的,蓝玉走向开放式厨房,从冰箱取出两瓶矿泉水,回宿舍时记得带上。
宁宁拿起一盒口罩打量着: 哥,真的...会传到全国吗?
她抬头看向蓝玉,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京城也会么?
蓝玉拧开瓶盖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最终只能承认,情况不太乐观。
虽然国家已经采取了封城的措施,但在那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移动到了别的省份,甚至是跑到了国外。
并且据他所知,目前很多国家都有确诊病例,首尔也确诊了两三个,这次疫情的源头很可能并不是国内。
如果他的猜想为真的话,那么这股疫情席卷全球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因为没有国家能够像国内那样严格防疫。
那我爸妈他们怎么办啊!宁宁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口罩盒被捏得变形。
一想到值此危难之际,她作为女儿却无法陪在父母身边,激动地宁宁甚至生出了放弃出道的想法。
宁宁,蓝玉快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听我说。
他俯身与她平视,确保她的目光无法逃避,我昨天已经提醒他们囤物资了,如果情况恶化,我的爸妈会把叔叔阿姨接来一起住的。
宁宁的父亲是蓝玉老爸手下的老员工了,之后又一起从哈尔滨搬到京城,两家人的关系非常好。
蓝玉昨日除了提醒父母屯物资,另一个建议就是等到京城若是也要封控时,就把宁宁的父母接过来,两家人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宁宁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的恐慌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混合着依赖、信任与安心的情绪。
她再次扑进蓝玉的怀里,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只是将额头抵在他胸前。
谢谢哥...她小声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蓝玉揉了揉她的发顶,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好了,暂时先别想那些糟心事了,今天可是除夕,咱俩先好好过个年。
………………
下午三点的首尔街头,蓝玉将口罩往上拉了拉,身旁的宁宁却像只出笼的小鸟,尽管同样戴着口罩,露出的那双杏眼却亮得惊人。
哥!那边超市有草莓卖耶!宁宁突然拽住蓝玉的袖子。
蓝玉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好好好,给你买。
话音未落,宁宁已经松开他,小跑向水果区,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
首尔的超市并没有国内过年期间的氛围!蓝玉推着购物车,目光在人群密度高的区域微微蹙眉,不自觉地与旁人保持着两米距离。
宁宁则完全相反,灵活地在货架间穿梭,时不时往购物车里扔东西。
薯片、巧克力、养乐多...蓝玉一件件清点着,你能吃完这么多零食吗?
宁宁鼓起腮帮:吃不完就在你那里存着,我想吃的时候就上门来吃。
你这是把我家当食堂了...”
蓝玉话说到一半,只见宁宁露出狡黠的微笑:“大不了我下次来的时候把智敏欧尼带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蓝玉无奈地摇摇头:“这跟智敏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拿她来抵债么?”
宁宁没有回应继续挑选自己想吃的零食,经过冷冻区时,蓝玉拿了速冻饺子皮。
咱们不自己擀皮吗?宁宁凑过来问。
和面太费时间了,就咱们两个人吃年夜饭,一切从简吧!
最终购物车里还是堆满了食材:活蹦乱跳的大黄鱼、晶莹剔透的大虾、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回到公寓后,由于两人没去唐人街,没买来春联和福字等装饰物,所以宁宁在蓝玉的指导下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串圣诞彩灯。
蓝玉把食材分门别类放进冰箱,然后又把圣诞彩灯挂在落地窗上,也算为公寓里增加了一点节日气氛。
布置完彩灯后,两人便开始准备年夜饭,首先便是包饺子环节。
宁宁包的饺子要么露馅,要么奇形怪状,最后她自暴自弃地开始捏小兔子。
蓝玉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竟然连饺子都不会包,以后还嫁的出去吗?”
切,不会包饺子就嫁不出去吗?宁宁看着蓝玉嘟囔道:那我就不嫁了,一辈子粘着你!
“不嫁就不嫁,哥哥以后养着你!”蓝玉嘴角微扬,想到自己的妹妹短时间内不会被黄毛骗走,心里竟有一丝开心。
炒菜的时候宁宁就帮不上忙了,油烟升起后,她被派去摆碗筷。
她哼着歌将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厨房里传来食材下锅的滋啦声,很快,油焖大虾的鲜香弥漫整个公寓,她连忙又跑回了厨房。
尝尝咸淡。蓝玉夹起一只虾,吹了吹递到宁宁嘴边。
宁宁迫不及待地咬住,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好次!
蓝玉摇头,用纸巾擦掉她下巴上的酱汁:慢点,没人跟你抢。
四道菜陆续上桌:金黄酥脆的锅包肉泛着油光,油焖大虾红艳诱人,清蒸大黄鱼身上的葱丝翠绿如玉,东北沾酱菜五彩缤纷地摆满一圈。
宁宁举着手机疯狂拍照,各个角度拍了十几张还不满意。
再拍菜都凉了。饺子不着急煮,蓝玉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你要喝点吗?”
宁宁双眼放光,轻轻点了点头,除了小时候被家里的长辈用筷子喂过白酒,她还没正经尝过白酒的味道呢。
咱们先吃饭吧。蓝玉看了眼手表,国内连新闻联播都还没开始呢,等咱们吃完了,正好是适合打电话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