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墨。
总统套房的灯光像手术台的无影灯,冰冷,刺目。
孩子们在另一个房间熟睡,呼吸声是这里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苏晨坐在沙发上,闭着眼。
陈东海那张死灰色的脸,和那句“家里,很干净”,在他脑中循环播放。
干净?
怎么个干净法?
拿漂白水洗过一遍吗?
他有种预感,顾念薇这位大小姐的“帮助”,绝不会像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叮咚——”
门铃响了。
声音突兀,像针尖扎破了这片死寂。
苏晨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送宵夜的?
这个点儿,送的怕不是外卖,是报应。
他起身走向门口,动作不急不缓,甚至还顺手把沙发上的抱枕摆正了。
他凑上猫眼,往外看。
外面空无一人。
走廊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吞噬了所有声音和光线,延伸至黑暗深处。
没人,但有东西。
他打开门。
一个银色的恒温冷藏箱,安静地立在门口的地毯上,箱体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正无声地晕湿一小块昂贵的地毯。
箱顶,用胶带粘着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边缘锋利。
苏晨的目光先落在那张卡片上。
他认得出来,那是顾念薇的字,秀气又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锐利,就像她本人。
他弯腰,先揭下那张卡片。
“这是他道歉的诚意,我替你收下了。”
苏晨面无表情地拿起卡片,另一只手拎起冷藏箱。
箱子很轻,轻得有些不祥。
他关上门,将箱子放在客厅中央的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那张纯黑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那锋利的笔迹里找出子弹的弹道。
“我替你收下了。”
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大姐,这玩意儿是诚意还是催命符?
你替我收,万一要交税怎么办?
他将卡片放在一边,双手搭在冷藏箱两侧的卡扣上。
入手冰凉,像是握住了停尸间的门把手。
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但当一个人连司令军衔都见识过之后,对惊喜的阈值已经被拉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他甚至还有闲心想,系统会不会这时候跳出来,给他个开箱奖励?
比如“恭喜宿主获得残肢断臂x1,解锁新成就‘人体拼图收藏家’”之类的。
“咔哒。”
一声轻响。
箱盖应声弹开。
一股混杂着冰霜与浓郁铁锈味的冷气,夹杂着些许高级酒店才会使用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碎冰之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手指。
一根被从指关节处用某种极其锋利的工具齐整切下的男性食指。
切口平滑,没有一丝拖泥带带,堪称外科手术的典范。
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看得出主人平日里养尊处优。
指根处,套着一枚硕大的钻石金戒指,在无影灯般惨白的顶灯照射下,钻石的每一个切面都反射出冰冷又贪婪的光。
戒指的款式,和在网上看到的陈东海手上带的一模一样。
苏晨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但他没有后退。
没有干呕。
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从最初的凝固,慢慢转为一种古怪的、冰冷的审视。
那不是在看一截断肢,而是在看一幅被泼了墨的山水画,或是一首被胡乱篡改了韵脚的诗。
空气死寂了几秒。
“啧。”
一声极轻的、满是嫌弃的咂舌声,从他喉间溢出。
那不是恐惧。
是愤怒。
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看到一个屠夫用砍刀做了一场拙劣的心脏搭桥手术的、冰冷的震怒。
他原本的计划,是一场不动声色、滴水不漏的心理围猎。
他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陈东海的伪装,让他自己跪下来,双手奉上那十五个入学名额,甚至还要对自己感激涕零。
那才叫艺术。
而现在,顾念薇用一把大锤,直接把洋葱砸成了泥。
粗暴,肮脏,毫无美感。
他转身,大步走进卧室。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家庭急救箱出来,从里面取出了一副全新的白色医用乳胶手套。
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指尖轻轻一弹,让手套完美贴合皮肤,抚平每一处褶皱。整个过程,他的表情平静得像在准备一场重要的考试。
他走到茶几前。
伸出戴着手套的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那根断指的末端,将它从碎冰中提了起来。
他将“它”凑到水晶灯下。
仔细审视。
切口光滑如镜,显然出自某种极其锋利的医疗器械,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没有挣扎的痕迹,说明陈东海在失去手指前,要么处于昏迷,要么被完全控制。
顾念薇的团队,很专业。
苏晨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枚硕大的钻石金戒指上。
戒指的内环,还沾着一丝尚未凝固的血迹,在钻石的光芒下,显得既滑稽又可悲。
他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戒指要是拿去当了,应该能给福利院换一套新的滑梯。
他将那根手指轻轻放回冰块上,像在安放一件烧制失败的瓷器。
然后,他拿起那张纯黑的卡片。
“这是他道歉的诚意,我替你收下了。”
苏晨看着那行字,眼神里的冰冷,终于化为了一抹深不见底的讥诮。
另一只手,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顾念薇的电话。
电话秒接。
那头很安静,只有一片期待他反应的、属于胜利者的沉默。
他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我很失望。”
电话那头,那片死寂的沉默,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的手法。”
苏晨的语气,像是在点评一份不及格的作业。
“太粗糙了。”
“血腥味,戒指,还有陈东海脸上那副藏不住的恐惧……这些都是痕迹,是败笔。”
“你留下了一堆需要别人去清理的、肮脏的线索,像个业余杀手。”
他拿起桌上的一块真丝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捏过断指的手套指尖,尽管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完美的艺术,应该是无声的。”
“是让目标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感到敬畏,然后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
“而不是用这种原始、野蛮的暴力,让他屈服。”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的刀尖,精准地划在电话那头的心脏上。
“我本来可以让他成为一件听话的、会自己清理麻烦的、能用很多年的工具。”
“而你,用最愚蠢的方式,把它直接砸碎了。”
“顾念薇。”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是君王对一个办砸了差事的弄臣的、毫不掩饰的斥责。
“你把我一件可以很完美的作品,弄脏了。”
他没有等她回答。
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晨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
他盖上冷藏箱的盖子。
拎着它,走到套房的吧台。
拉开小冰箱的门,将这个装着断指的箱子,塞进了冷冻层。
紧挨着一盒哈根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