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门在身后无声关闭。
苏晨靠上冰冷的墙壁,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妹妹那句话。
“哥,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像花,但是好冷,闻着心里不舒服。”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
那股冰冷的百合香气,像是跗骨之蛆,已经钻进了每一寸布料纤维。
这是一个烙印。
一个正在污染他唯一净土的烙印。
苏晨第一次对顾念薇强加给他的东西,产生了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战栗和厌恶。
他走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反复冲刷他的脸,却冲不掉那股无形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他看着镜子。
镜中的青年,被昂贵的衣物衬托得英俊、贵气,眼神却空洞得像个提线木偶。
他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
指尖触碰到左手袖口内侧时,动作停住了。
那只用银灰色丝线绣成的、沉睡的黑天鹅,隔着面料依旧轮廓冰冷。
扔掉?
损毁?
对于顾念薇那种人来说,这等于背叛。
苏晨的动作停在半空,最终只是将衬衫小心地脱下,像在剥离一层长错地方的皮肤。
他换上自己来时穿的白色t恤,柔软的棉布贴上皮肤的瞬间,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那件黑色“囚服”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那个印着烫金LoGo的纸袋里。
他提着它,像提着一颗必须随身携带的定时炸弹。
他不能离它太远。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颗炸弹的存在。
五星级酒店。
大堂的水晶吊灯,将地面映照得亮如白昼。
苏晨刚走进旋转门,就听到了刺耳的哄笑声。
大堂中央,几个福利院的孩子被一个穿着潮牌的年轻男人拦住,局促地站着。
“赵公子,别跟这帮小乞丐一般见识,脏了您的鞋。”
“就是,听说是什么福利院拆迁,得了笔横财,还真当自己是上等人了?跑这来开眼界?”
那个被称作“赵公子”的男人,正用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轻蔑地敲着小胖的肩膀。
“喂,小胖子,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我听说你们那破福利院,是走了狗屎运才被一个冤大头看上,给了笔拆迁款。”
“怎么,钱这么快就花完了?不够住,可以去天桥底下啊,那里宽敞。”
小胖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死紧。
“不许你胡说!是苏晨哥带我们来的!”
“苏晨?”
赵公子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名字?就是你们这群小乞丐的头儿吧?”
“我告诉你,今天本少爷心情不好,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别逼我动手。”
苏晨的脚步停住了。
他将手中提着的纸袋,轻轻放在身后的沙发上。
那个动作很轻,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缓步走了过去。
“很好。”
“刚从疯人院出来,以为能透口气,结果又进了动物园。”
他走到小胖身边,手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一股力量传递过去。
“没事,有哥在。”
小胖看到苏晨,眼圈瞬间就红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有了宣泄口。
“哥!”
赵公子上下打量着苏晨这一身加起来不超过三百块的行头,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
“哟,正主来了?”
“怎么,想给你这帮小弟出头?你拿什么出?拿你这张脸吗?我告诉你,我爸可是本酒店的股东!你个穷必!”
苏晨没有理他。
他转向闻声赶来、但一脸为难的大堂经理。
“你们酒店的股东,允许自己的儿子在这里,像条疯狗一样乱叫吗?”
大堂经理的额头冒出冷汗,他认识赵公子,他爹确实是酒店的股东之一。
赵公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
“你他妈说谁是狗?!”
他一步上前,伸手就来推苏晨的胸口。
“经理!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帮叫花子都给我轰出去!”
“今天,我就要让他们知道,在江城,在我赵家的地盘上,谁说了算!”
苏晨侧身,轻易躲开了他推来的手。
赵公子一掌推空,身体前冲,脚下踉跄,右手正好挥打在苏晨刚才放在沙发上的那个纸袋上。
“啪!”
纸袋被扫落在地。
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黑色衬衫,从袋口滑了出来,摊开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赵公子还在叫嚣:“一件破衣服也敢拿个袋子装着?装什么逼呢?”
他身边的狐朋狗友也跟着哄笑。
但大堂经理的笑声,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件黑色衬衫的袖口。
那里,在灯光下,一个用银灰色丝线绣成的、蜷翼沉睡的黑天鹅标记,反射出一丝冰冷的、不祥的光。
经理的脸色,在一秒钟内,从为难变成了煞白。
他身体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呼吸都停滞了。
那不是任何一个他所知道的奢侈品牌。
但作为这家顶级酒店的管理者,他曾在最机密的培训手册上,见过这个标记。
手册上只有一句话。
【见到此标记,如见家主亲临。满足其一切要求,不计任何代价。】
赵公子完全没注意到经理的变化,他甚至抬脚,想去踩那件“破衣服”,来彰显自己的威风。
“住脚!”
大堂经理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样扑了过去。
他不是去拦赵公子。
而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件黑色衬衫。
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指纹直接触碰,而是用袖子隔着。
“赵……赵公子……”
经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看苏晨,只是对着赵公子,像是见了鬼。
“您……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公子被他这副夸张的样子搞懵了。
“不就一件破衣服吗?你他妈疯了?”
经理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对着苏晨,猛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那姿势,比对他亲爹还要恭敬。
“先生!”
“万分抱歉!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
“您和您的朋友在本酒店的一切消费,全部免单!我们会立刻为您和您的朋友们升级到本酒店最顶级的总统套房!”
全场死寂。
赵公子和他那群朋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们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大堂经理,此刻像条哈巴狗一样,对着那个穿白t恤的穷小子摇尾乞怜。
赵公子的大脑彻底宕机。
“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了?我爸才是股东!你敢得罪我?!”
“黑天鹅……”
经理颤抖着,吐出了三个字,声音轻得像梦呓,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是……是黑天鹅的标记……”
苏晨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经理面前,从他颤抖的手中,拿回那件衬衫。
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它重新叠好,放回纸袋里。
他拍了拍小胖的头,又看了一眼已经彻底石化的赵公子。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提着那个纸袋,转身,走向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