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被这一幕震慑的痴迷,伸手去拿桌上的餐巾,身体微微前倾。
那动作轻柔,仿佛要去擦拭的不是刀尖,而是一滴落在圣像上的尘埃。
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场面。
然而,他刚动,顾念薇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别动。”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钉子,将苏晨伸出去的手,死死钉在半空。
她将那把小刀从唇边移开,重新放回黑色的天鹅绒垫上。
然后,用那双幽深的眸子看着苏晨,像是在审视一个刚刚完成的实验品。
“这只鸟,你觉得它最美的部分是哪里?”
苏晨的内心警铃大作。
又来了,随堂测验,还是道主观题。
答案没有标准,唯一的评分标准,就是她的心情。
答错了,这顿饭可能就是他的最后一餐。
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常规答案。
翅膀?
代表自由,第一个排除,这女人最恨的就是自由。
胸口?
肉质肥美,太俗,她根本不在乎吃的是什么。
不,重点从来不是鸟。
苏晨心里疯狂吐槽,这道题的考点根本不是美食鉴赏,是变态心理学。
他必须进入她的频道,用她的逻辑思考。
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占有,喜欢永恒,喜欢将一切活物变成只属于她的标本。
对了标本!这只鸽子必须是标本!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那烤得焦黄的翅膀,或是肉质肥厚的胸口。
他的指尖,隔空轻轻划过那层晶莹剔透的胶质,那里还残留着刀锋划过的痕迹。
“是这层‘琥珀’。”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顾念薇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苏晨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没有停下,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将自己彻底代入了一个疯子的同类。他伸出指尖,轻轻滑过自己刚才用刀尖划开的那道完美的弧线。
“因为它,这只鸟最完美的瞬间才得以永存。”
他头也没抬,像是完全沉浸在这件“艺术品”中。
他知道,这还不够,这只是A面,任何一个有点艺术细胞的蠢货都能想到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在b面。
他放下手,抬起眼,直直望进顾念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嘴角勾起一个和她如出一辙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它不会再飞走了。”他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分享秘密的亲密感,“不会腐烂,也不会被其他任何人看见。”
死寂。
餐厅里冷气开得很足,苏晨却觉得自己的后颈在冒汗。
他正在用自己当赌注,赌他这几天对这个女人的侧写报告准确无误。
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句,像是为这场残忍的献祭,画上最完美的句号。
“它让美,变成了可以被独占的东西。”
顾念薇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光亮。
那不是愉悦,更像是找到了同类的欣赏。
她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讨好她,也不是在畏惧她,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她呓语的同类。
她一直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这是她进入餐厅后,第一次表现出放松的姿态。
她拿起了桌上那把银质的餐叉,动作不再带有审视,而是多了一分理所当然的随意。
苏晨知道,自己又答对了一题,一道足以让他当场毙命的送命题。
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略微松弛,紧接着就涌上一股更深的寒意。
他正变得越来越懂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立刻拿起那套银质器械,没有丝毫犹豫。他用指尖掂了掂那把柳叶刀的重量,冰冷的金属仿佛有生命般贴合着他的掌心。
很好,以后履历上可以多加一条了:精通禽类标本无损分离术。
他没去看顾念薇,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这件艺术品上。
刀尖沿着之前在脑中构筑好的路径,无声地切入胶质,手腕平稳得不像话,仿佛他真的做过千百次这样的事。
一小块最完美的鸽肉被他利落地分割下来,连带着一小片焦脆的鸽皮,姿态完整。
他叉起那块肉,举着叉子,递到顾念薇唇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一次,顾念薇没有直接吃。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肉,又看看他,不张嘴,也不说话。
时间在静默中被拉长,苏晨举着叉子的手臂没有丝毫晃动,心里却在哀嚎。
大姐,又怎么了?
难道还要我唱个祝酒歌?
还是说这肉的切割角度不符合您的审美?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准备再来一段疯言疯语的即兴表演时,她伸出手。
冰凉的、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轻轻覆上了苏晨持叉的手腕。
那触感透过皮肤,直接侵入骨髓。
苏晨的汗毛瞬间倒竖,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握住,而是被接上了一根控制线。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弹开,脸上那副深情的表情却凝固得更加完美。
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腕骨上摩挲了一下,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她没有说话,只是引导着他的手,调整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微妙角度。
叉尖向上抬高了大概三毫米,又向左平移了一点,停在一个绝对精准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是恩赐,也是宣告。
不只是食物,连同他喂食的动作,都必须是她所允许的形状。
苏晨脸上的表情愈发深情,内心却一片冰凉。
完了,这下连喂饭的姿势,都被她规定好了。
以后是不是连呼吸的频率都要经过她批准?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刚刚那套关于“永恒”和“独占”的满分答案,之所以能得分,不是因为说得对,而是因为她说“你可以说了”,他才说出口。
顾念薇终于满意了,这才将那块肉送入自己口中。
苏晨看着她咀嚼,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叉子收回。
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重新叉起一小块,大小、厚薄都与前一块别无二致。
他举起叉子,手臂没有借助任何外力,主动将手腕调整到了刚才被“修正”过的那个角度,分毫不差。
这一次,她满意地吃了。
苏晨感觉自己不是在约会,而是在参加一场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