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宫的内部比外部看起来更加恢弘。高耸的穹顶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水晶,折射着从琉璃窗透入的天光,形成一片流动的、如梦似幻的光晕,仿佛将整片星空搬入了室内。
墙壁是打磨得如同镜面般的白色大理石,其上悬挂着描绘环礁历史与传说的巨幅织锦,色彩绚烂,针脚细腻到令人惊叹。
空气中有一种混合了冷冽石材、名贵木材与淡雅花香的独特气味,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一种精心调配过的秩序感。
引路的侍从步伐轻捷,落地无声,如同滑行。
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宽阔的廊道,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与星辰图案,每一处转折,每一处装饰,都遵循着严格的对称与韵律,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种臻至化境的秩序与控制。
暗爪显得极其不适。他庞大的身躯在这精雕细琢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坚硬的鳞爪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的细微声响都仿佛是对这片寂静的亵渎。
他体内那股属于混沌的本质,以及寂无之息带来的冰冷死寂,都与周围流淌的、高度提纯的秩序能量产生着本能的冲突。
他不得不极力收敛自己,熔金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烦躁的咕噜声。
卡拉斯能通过灵魂链接感受到暗爪的压抑与挣扎,他自己也感到一种无形的束缚。这宫殿很美,很精致,但过于完美,反而失去了一种自然的生机,像一件毫无瑕疵却冰冷无情的艺术品。
他怀念龙岛那带着海风咸味和新生草木气息的空气,怀念那片虽然充满危险、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焦土与晶簇森林。
拉文德尔大师走在前面,似乎并未在意他们的不适,只是偶尔会放慢脚步,让他们跟上。
最终,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由整块白色玉石打磨而成的门前,门上雕刻着环礁的微缩地图,星辰珍珠点缀其中,象征着王室的统治。
两名身着更加华丽盔甲、气息沉凝的卫兵如同雕塑般立在门两侧。
“在此等候。”拉文德尔大师对卡拉斯说了一句,随后独自上前,与卫兵低声交谈几句。玉石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一道缝隙,大师的身影消失其中。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卡拉斯和暗爪而言,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廊道尽头巨大的拱形窗外,可以看到精心打理的王室花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更远处,是环礁碧蓝的海水和点缀其间的翡翠岛屿。这片被精心规划、掌控到极致的美丽,与卡拉斯记忆中那些未经雕琢、充满野性与未知的景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最偏远的山野间练习架构师基础的日子,那些粗糙的岩石,奔流不息的溪涧,肆意生长的草木,还有夜晚无垠的、未被任何灯火污染的星空。
那些景象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远非这镀金穹顶下的精致所能比拟。
(这里…让我透不过气。)暗爪的意念传来,带着难以忍受的焦躁。
(再忍耐一下。)卡拉斯回应,目光落在自己因为长期握持暗银长杖而略显粗糙的手掌上,与周围光洁如玉的环境格格不入。(我们只是为了通过这里。)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偶然闯入巨人庭院的旅人,周遭的一切都宏伟而陌生。他怀中那半卷从铁石要塞获得的、记载着东境险恶之地的海图,此刻仿佛也带着山野的寒意,与这温暖、华丽、却令人莫名疏离的宫殿形成了冰冷的对比。
就在这时,玉石大门再次无声开启。拉文德尔大师站在门内,对卡拉斯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允准觐见。记住礼仪,谨言慎行。”
卡拉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拍了拍暗爪的前肢以示安抚,然后整理了一下因旅途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迈步踏入了那扇门。
门后是王座厅。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厅堂都要宏伟,穹顶更高,光线更加充沛。王座并非高高在上,而是设置在一座微微抬起的平台上,由洁白的玉石和闪烁的珍珠母贝打造,线条优雅而威严。
一位年轻的女子端坐于王座之上。
她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银蓝色宫廷长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星辰纹路,一头色泽纯正、如同阳光下的成熟麦田般的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的容貌极为美丽,五官精致得如同大师呕心沥血雕琢出的作品,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的翡翠般的碧色眼眸,清澈、明亮,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洞察力,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动。
她并未佩戴过多华丽的珠宝,只在发间点缀着一枚小巧的、镶嵌着泪滴状祖母绿的王冠,彰显着她毋庸置疑的身份——艾莉安娜公主,翡翠环礁的统治者。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走进来的卡拉斯和暗爪身上,没有惊讶,没有审视,只有一种仿佛在观看早已预料到的事物的淡然。
卡拉斯按照拉文德尔大师事先简要告知的礼仪,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行礼。暗爪则只是伏低了头颅,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算是表示敬意的喉音。
宫殿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似乎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流水声,以及窗外花园中喷泉的潺潺之音。
卡拉斯站在下方,感觉自己与这片镀金的穹顶、流淌着人工韵律的溪流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
他怀中那半卷指向未知与危险东境的海图,其承载的粗粝真相,与眼前这位端坐于完美秩序顶端的公主,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一个来自龙岛焦土、在混乱与秩序夹缝中求存的架构师,此刻站在了这极致秩序的殿堂中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如同冰冷的井水,漫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