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依旧吝啬。
一支规模更小的队伍集结在谷口。除了卡拉斯、暗爪和作为向导的碎岩外,灰须长老还指派了两名最擅长攀援和辨识木材的老练猎手。
他们的目标是北面峭壁下的沉眠林地,任务明确:寻找适合修复船只的坚韧木材,并尽可能侦查那片区域的状况。
碎岩的脸色比昨天更加阴沉,他一声不吭地在前面带路,沉重的脚步踩在砂石上,仿佛跟地面有仇。显然,对于前往靠近低语废墟的区域,即便是他这样的悍勇之辈,也充满了抵触。
他们沿着山谷北侧一条更为隐蔽、几乎被杂草和落石掩埋的小径向上攀爬。地势逐渐升高,空气愈发阴冷,周围树木的扭曲程度似乎也加深了,枝干如同痛苦挣扎的臂膀,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小心脚下,也小心头顶。”一名老猎手低声提醒,“这片山坡不干净,有些石头是活的,有些藤蔓会勒脖子。”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岩壁上一条看似枯死的灰色藤蔓猛地弹起,如同毒蛇般卷向队伍最后一名猎手的脚踝!那猎手反应极快,手中骨刀闪电般下劈,将藤蔓斩断。断口处流出暗绿色的粘液,散发出一股酸腐气味。
“看到了吧。”碎岩头也不回,闷声道,“这鬼地方的每一样东西,都想让你死。”
卡拉斯默默点头,空间感知如同细腻的网,不仅扫描着前方路径,也警惕着两侧岩壁和头顶的树冠。他注意到,这里的空间结构也隐隐有些异常,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褶皱”,仿佛被某种力量轻轻拨动过。
艰难地攀爬了约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抵达了山脊。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让人心头一紧。
下方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林地,树木高大得超乎想象,树冠连绵,形成一片深沉的、近乎墨绿色的海洋。这就是沉眠林地。
与黑石滩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树木并非那种扭曲灰败的形态,而是呈现出一种古老、沉静,甚至带着些许庄严的气象。只是,这种“沉静”并非生机勃勃,更像是一种亘古的长眠,或者说,被冻结的时光。
而在林地的极深处,依稀有残破的、非自然形成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应该就是“低语废墟”的所在。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也能感觉到一股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
“要找的铁脊木,就在林子边缘,不能深入。”碎岩指着下方林地与山脊接壤的一片区域,“那种树长得慢,木头比石头还硬,不怕虫蛀,是造船骨的好材料。动作快点,砍够了就走,这地方待久了,心里头发毛。”
众人沿着陡峭的坡地下到林地边缘。这里的铁脊木果然如碎岩所说,树干呈深黑色,质地极其紧密,树皮粗糙如龙鳞。两名老猎手拿出特制的、镶嵌了坚硬黑石斧刃的重斧,开始费力地砍伐。
暗爪也上前帮忙,他的利爪比任何斧头都更有效,几下就能放倒一棵铁脊木。但他每一次发力,造成的声响都在这片死寂的林地里传出老远,让碎岩和猎手们眉头直皱。
卡拉斯没有参与砍伐,他负责警戒。他的感知深入沉眠林地,试图捕捉任何异常。林地里并非完全没有生命,他感觉到一些微小的、冷血的生物在腐叶下穿梭,也感知到一些潜藏在阴影中的、散发着微弱敌意的能量源,但这些东西似乎都遵循着某种“界限”,不敢轻易靠近他们所在的边缘区域。
仿佛这片林地自身,存在着某种无形的规则。
就在砍伐进行到一半时,卡拉斯的目光猛地投向林地深处。他的空间感知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审视”意味的波动,从低语废墟的方向扫来,如同冰冷的探针,一触即收!
这感觉,与之前感受到的“注视”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超然与淡漠,多了几分属于“人”的冷静与算计。
“怎么了?”碎岩注意到卡拉斯的异样,立刻握紧了长刀。
“没什么。”卡拉斯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心中却警铃大作。低语废墟里,果然有“东西”,而且似乎在观察他们。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正在用爪子削去树枝的暗爪,低声道:“感觉到什么了吗?”
暗爪熔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传递来模糊的意念:“很远…有眼睛…在看。不像怪物…像…猎人。”
猎人的比喻,让卡拉斯心中一凛。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砍伐的老猎手突然发出一声低呼,他蹲下身,从一棵刚被砍倒的铁脊木根部附近,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已经锈蚀大半的金属徽章。徽章依稀能看出原本的轮廓——交叉的剑与权杖,背景似乎是一座山峰的图案。这种制式和风格,与黑石部落的粗犷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冰冷的、制度化的气息。
“这是…”老猎手将徽章递给碎岩。
碎岩接过,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猛地一变。
“是‘铁石要塞’的标记!他们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铁石要塞?”卡拉斯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碎岩看了卡拉斯一眼,眼神复杂,似乎不想多说,但又意识到隐瞒可能更糟。“北边,真正的统治者。一个我们惹不起的存在。”他将徽章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他们的人很少离开要塞,更不会轻易踏足黑石滩这种被遗弃之地 除非……”
他没有说下去,但脸上的忧虑几乎凝成了实质。
卡拉斯心中念头飞转。北方的统治者?铁石要塞?这个突然出现的信息,与刚才那道来自废墟的“审视”目光,是否存在着联系?这片看似被世界遗忘的诅咒海岸,其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深。
他抬头望向北方,越过沉眠林地,望向更遥远的方向。那里,似乎盘踞着一位冷酷而强大的领主,他的目光,或许早已投向了这片混乱之地,以及,意外闯入的他们。
“加快速度!”碎岩厉声对猎手们喝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砍够需要的,立刻撤离!”
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因为这枚意外发现的徽章,陡然变得更加凝重。来自北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