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在无光的深海。冰冷,死寂,唯有灵魂深处永无止境的剧痛与束缚感,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持续穿刺着他早已破碎的存在。
卡拉斯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弃在炼狱熔炉边缘的残铁,承受着冰与火的双重酷刑。肋下那道被强行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皮肉下流淌。
更深处,是星尘能量残留的冰冷刺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骨髓。而灵魂层面,那强行引动黑暗誓言带来的反噬,如同无形的巨磨,反复碾压着他脆弱的意志,每一次碾压都伴随着源自灵魂链接另一端传递来的、被强行束缚的狂暴挣扎意念。
那意念充满了混乱、暴戾、被侵犯的狂怒,如同无形的毒焰,灼烧着他的精神。
他想沉沦,想彻底放弃,让这无边的痛苦将自己彻底吞噬。
但每一次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时,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冰冷执念,如同深埋地底的寒铁,会猛地将他拽回痛苦的深渊。
活下去。带它活下去。
这执念没有理由,没有希望,如同刻入灵魂的烙印,比黑暗之后的低语更根深蒂固。它支撑着他在无边的痛苦中维持着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带着硫磺和星尘气息的温热感,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顺着那被勒紧的灵魂链接传递过来。
是暗爪。
它那被强行束缚的、狂暴的挣扎意念,似乎耗尽了力量,或者被那源自黑暗誓言的冰冷约束力暂时压制了下去。传递过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暴怒和混乱,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虚弱,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
那丝微弱的热流,正是它残存的生命之火,在约束的枷锁下,如同本能般传递过来,维系着他这具残破容器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微弱的温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卡拉斯濒临枯竭的意识中激起一丝微澜。他艰难地、如同锈蚀的齿轮般,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血污凝结的毛玻璃。塔楼底层昏暗的光线刺痛了他久居黑暗的瞳孔。
他首先看到的,是悬浮在低空中、缓缓旋转的那个东西——由他伤口喷涌的鲜血和幽暗星尘能量构成的亵渎符文。
它不再像最初那样散发着狂暴的约束之力,而是变得黯淡、稀薄了许多,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符文的形态也有些不稳,边缘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但它的核心,那扭曲的“塔克西丝”之名讳,依旧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微光,如同一个微缩的、通往深渊的漩涡,维系着那道无形的、勒紧灵魂链接的枷锁。
符文的微光,勉强照亮了符文下方不远处的景象。
暗爪蜷缩在布满灰尘和血污的地面上。身体覆盖着冰冷、边缘锐利、闪烁着幽暗光泽的星尘鳞片,那鳞片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色疤痕和凝固的蓝龙血液与裁决者的污秽。
胸膛上,那个被符文戟能量锋刃刺穿的恐怖伤口依旧狰狞,边缘覆盖着一层暗淡的、如同死灰般的暗紫色冰晶,那是裁决者残存力量的污染痕迹,阻止着伤口的完全愈合。那对覆盖着星尘纹路的翅膀无力地收拢在身侧,翼膜上的撕裂虽然被新生组织覆盖,但依旧显得破败。
它熔金的竖瞳紧闭着,小小的头颅低垂,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哨音。
它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颤抖,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下,偶尔能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混乱的暗紫色能量流如同垂死的电蛇般窜过——那是吞噬了裁决者灵魂本源后残留的杂质,在它体内冲突、翻腾,却被那灵魂链接上的冰冷枷锁强行压制着,无法爆发。
它很虚弱。远比吞噬格罗兹龙晶后恢复时更加虚弱。强行吞噬强大裁决者的灵魂和力量,以及随后被黑暗誓言的反噬强行束缚,几乎耗尽了它新生的力量。那丝传递过来的、维系卡拉斯生机的微弱温热,仿佛就是它此刻残存的所有。
卡拉斯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塔楼入口处。
裁决者那覆盖着破碎漆黑重甲的尸体,如同被丢弃的垃圾,扭曲地倒在血泊和尘埃中。头盔眼缝中的紫色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窟窿。断裂的符文长戟散落在一旁,断口处残留的暗影冰霜能量如同垂死的萤火,明灭不定。
塔楼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硫磺味、灵魂被撕扯后的亵渎恶臭,以及一种绝望的、冰冷的死寂。
格罗兹死了。三名龙骸裁决者死了。亵渎之炉崩塌了。他们活下来了。
但这胜利的代价是什么。
卡拉斯看着符文下虚弱蜷缩的暗爪,感受着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约束力,以及自己残破躯体内传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和星尘能量的冰冷刺痛。没有希望,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他们像两头在绝境中互相撕咬、最终伤痕累累、只能依靠对方残存体温苟延残喘的困兽。
黑暗之后那宏大冰冷的声音,如同深渊的寒风,再次掠过他麻木的意识:
“残躯…枷锁…此即…汝之航船…驶向…终焉之港…”
航船。终焉之港。卡拉斯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用残躯做船,用枷锁做帆,驶向的,除了毁灭的深渊,还能是什么。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思绪中,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墙角那片被尘埃覆盖的、刻着古老预言的石壁。
“混沌的幼子…将撕开裂隙…指向…群龙安眠之岛…”
巨龙列岛。
这个如同最后灯塔般的名字,再次刺破了他意识中的绝望浓雾。预言,地图,这被诅咒的混沌幼子,这或许是唯一的、通往生的可能。哪怕那生的背后,是更深的未知与恐怖。
必须离开这里。立刻。裁决者的死亡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新的追兵随时可能降临。他们不能在这骑士团的废墟中等待最后的审判。
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了卡拉斯残破的躯壳。他积攒着暗爪传递过来的、那微弱却真实的温热力量,忍受着肋下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反噬的眩晕,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撑起身体。
每一次移动都如同酷刑。骨骼在呻吟,肌肉在哀嚎。他染满血污的手扶着冰冷的石墙,一步一挪,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艰难地挪到暗爪身边。
幼龙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紧闭的熔金竖瞳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虚弱感的呜咽。它小小的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似乎对那冰冷的灵魂枷锁和卡拉斯身上散发出的痛苦气息感到恐惧和排斥。
卡拉斯的心猛地一沉。那源自灵魂链接的冰冷束缚感,以及暗爪传递过来的微弱恐惧和排斥,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他残存的意志。
他们之间的联系,在经历了吞噬、束缚与反噬后,变得如此脆弱而危险。他不再是它的守护者或引导者,更像是一个用冰冷枷锁强行维系着共生关系的囚徒。
他沉默着,看着暗爪身上那狰狞的伤口和黯淡的星尘纹路。没有时间犹豫了。他伸出颤抖的、同样布满伤痕的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避过那些锐利的鳞片边缘和胸前的恐怖伤口,轻轻抚上暗爪冰冷拱起的脊背。
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坚硬、冰冷、带着生命微温的触感,以及那驱之不散的硫磺与星尘气息。
但这一次,触碰之下,暗爪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沉嘶鸣。熔金的竖瞳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里面燃烧的不再是纯粹的毁灭火焰,而是混合了虚弱、痛苦、以及一丝被侵犯的、冰冷的警惕。
它在抗拒。抗拒这冰冷的接触,抗拒这维系着双方痛苦与束缚的联系。
卡拉斯的手指僵在半空。一种冰冷的酸涩感瞬间涌上喉头。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用一种尽可能平稳、却掩饰不住沙哑疲惫的声音低语:“走,离开这里,追兵会来。”
他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塔楼外那片被暗红残阳余晖笼罩的、死寂的山谷。
暗爪熔金的竖瞳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塔楼破败的入口。它似乎理解了离开和危险的含义。那冰冷的警惕稍稍退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疲惫和对未知的茫然。
它喉咙里的嘶鸣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带着疲惫的咕噜声。它挣扎着想站起来,覆盖着星尘鳞片的爪子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却因为虚弱和胸口的剧痛而趔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卡拉斯立刻伸出手臂,不顾暗爪眼中一闪而过的抗拒,用肩膀顶住了它摇晃的身体。冰冷的鳞片隔着残破的衣物传来坚硬的触感。他咬紧牙关,承受着这额外的重量和肋下伤口传来的剧痛,低声道:“撑住,跟我走。”
他半扶半抱着暗爪沉重的、冰冷的身躯,拄着那根弯曲变形的木棍,一步一挪,如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和绝望的墓碑,极其艰难地挪向塔楼的出口。每一步都踏在血污和尘埃中,留下沉重的、带着痛苦印记的足迹。
塔楼外,山谷死寂。暗红的残阳余晖如同垂死巨兽流出的污血,涂抹在铅灰色的天幕和覆盖着残雪的山岩上。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空旷的谷地,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卡拉斯抬头辨认方向。浑浊的视线努力穿透昏暗的光线,望向山谷西侧陡峭的山壁。
那里,在巨大山岩的阴影遮蔽下,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被积雪和枯藤半掩的裂隙。那是地图上标注的、通往外界、最终指向西海岸方向的隐秘路径。
目标就在眼前。但这段看似不远的距离,在重伤的骑士和虚弱的黑龙面前,却如同天堑。
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卡拉斯裸露的皮肤和伤口上。失血和寒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怀中的暗爪越来越沉,每一次迈步,它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身躯都因为虚弱和伤口的疼痛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灵魂链接上那冰冷的束缚感,以及暗爪传递过来的痛苦和排斥,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志。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卡拉斯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用尽最后残存的意志,如同拖拽着千钧锁链的囚徒,抱着怀中冰冷而沉重的混沌幼子,一步,一步,又一步,踉跄着,挣扎着,在死寂的山谷中,在暗红的残阳余晖下,在凛冽如刀的寒风中,向着那道狭窄的、被积雪掩埋的裂隙,蹒跚前行。
每一步,都踏碎绝望的冰面。
每一步,都溅起痛苦的泥泞。
残躯为舟,枷锁为帆,航向那预言中群龙安眠之岛,抑或,毁灭的终焉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