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慎儿疑窦顿生,直觉曹琴默情绪不对,她向来把温宜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怕只是轻微咳嗽,也会担心个不停才对,怎会这样轻飘飘的一句揭过。
她停下脚步,不再跟着曹琴默的方向走,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语带关切,却又暗藏锋芒,“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白,我自问向来与姐姐推心置腹,姐姐有什么事,可千万不要瞒着妹妹啊。
她微微倾身,威胁道,“不然,姐姐私下里做的事,若是一不小心让华妃娘娘知道了,可不得了呢。”
曹琴默不妨她反过来拿偷换欢宜香的事要挟自己,强笑道,“怎么会呢,我哪有什么事瞒着华妃娘娘,妹妹真是爱说笑。”
聂慎儿见她还不肯说实话,故作惊讶地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那事儿即便让华妃娘娘知道了,以姐姐的聪慧,尚能想法子搪塞过去。可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她说到这里,点到即止,笑而不语。
曹琴默倍感压力,她并没有彻底倒向昭贵人和莞嫔一边的打算,之所以会换欢宜香,也只是因为不想让温宜闻见,顺带与昭贵人互利互惠,左右逢源罢了。
昭贵人真要张扬出去,华妃那头尚且好糊弄,可皇上生性多疑,信不信她的说辞全在一念之间,欢宜香又牵涉到那等隐秘……倘若皇上知道她竟敢私自窥探调换此香,绝不会轻饶了她,到时别说她自己性命难保,只怕连温宜都要受到牵连。
曹琴默收了脸上的假笑,抬手指向假山的方向,肃容道,“昭妹妹,你我之间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快些到后头的假山上去看看吧,若是来得及……你会感激我的。”
聂慎儿眉头一蹙,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看曹琴默这般情状,必有大事发生。
她不再多问,迈步就往曹琴默所指的方向走,从水潭侧面陡峭的小路登上假山。
假山上某处隐约传来激烈的扑腾水声,像极了有人落水的动静。
聂慎儿穿着花盆鞋走不快,当机立断道,“宝鹃,你先去,就装作是在找我,大声嚷嚷开。”
“是,小主!”宝鹃知道情况紧急,应了一声,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飞奔,边跑边放声喊道:“小主!小主!您在哪呢?奴婢寻您来了!”
假山山洞中,一个小型的水潭边,周宁海正用尽全力,将不断挣扎的淳常在死死地往水里摁,想尽快将这窥破秘密的小丫头溺毙,以绝后患。
他听到宝鹃的喊声由远及近,做贼心虚之下愈发慌乱,手上的力气使得更大。
淳常在年纪小,力气弱,又是被突然袭击,灌了好几口水,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在濒死的绝望中,她隐约听到了宝鹃的声音,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灵机一动,不再挣扎,憋着最后一口气,主动沉进了水里。
周宁海见水面没了动静,只当淳常在已经溺毙,又怕被宝鹃撞个正着,不敢再多停留,慌忙松开手,匆匆忙忙就沿着另一条小路逃离。
几乎是同时,宝鹃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水潭边,只看见地面上有一大摊溅开的水渍,水面上还漂着一只风筝,却不见人影,她心下焦急,又喊了一声:“有人吗?小主?是您吗?”
水底,快要憋不住气的淳常在听到宝鹃的声音近在咫尺,用尽最后力气猛地从水下钻了出来,趴在池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往外吐着水。
待缓过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委屈涌上心头,她看到熟悉的宝鹃,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宝鹃,太好了,你来救我了……昭姐姐,昭姐姐也来了是不是?”
宝鹃连忙上前将湿透了的淳常在从水里拉到岸上,替她拍着背,“淳小主,您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没事了,我们小主就在后头呢,奴婢先扶您下去。”
周宁海毕竟腿脚不便,跑得不快,刚逃离水池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淳常在响亮的大哭声。
他暗道一声“不好”,这淳常在竟然没死,如果她活着离开,指认出自己,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恶向胆边生,周宁海把心一横,便要掉头回去,将淳常在和那个多事的宫女一并解决了,来个死无对证。
他刚转过身,一道倩影便从一处嶙峋的假山石后悠然转出,恰好拦在了他的面前。
聂慎儿噙着一抹浅淡而从容的笑意,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眼中杀机未褪的周宁海,笑吟吟地开口道:“周公公,这么急匆匆的,是打哪儿来啊?”
【外貌协会会长:慎儿突然走出来的样子好美丽,又冷静又强大,直接镇住了场子,周宁海你完啦,被逮个正着!】
【慎儿后援会:安比槐我劝你管好自己,别拖慎儿后腿,不然到时候慎儿顺手就把你给解决了,都用不着华妃出手。】
【宫斗吃瓜群众:啊啊啊太好了,淳儿小可爱没死,宝鹃来得太及时了,感谢慎儿,给宝鹃加鸡腿!】
天幕左侧,朔风商行后院。
赵朔半点没含糊,直接将昏迷不醒的挛鞮拔都半拖半抱地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将人安置在了床榻上。
做完这一切,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床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总算是活着回来了……李叔,有酒没?快给我来一坛,我得压压惊!”
安陵容慢了一步跟进来,眉头微蹙,“赵大哥刚回来喝什么酒,李掌柜,取些温水来就是了。”
赵朔下意识想抗争一下,习惯性地咧嘴笑了笑,试图拿出小时候哄骗妹妹的架势,“哎呀,好妹妹,就一口,就一小口!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哥这心里头……”
话未说完,他便败在了安陵容清冽沉静的目光中,肩膀垮了下来,无奈地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不喝酒就是了,都听妹妹的。”
刚想开口劝诫“东家身体要紧”的李掌柜,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有聂大人在就是好啊,要是他说,东家指定不爱听,还要嫌他啰嗦,左耳进右耳出。
他应了一声“好嘞”,屁颠屁颠地转身出去准备温水了。
安陵容走到床沿边坐下,拉起拔都垂在身侧的手腕,搭上他的脉门,察觉到哪里不对,忙道:“赵大哥,快来帮我一把,把他翻过来,背朝上。”
赵朔见安陵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从地上爬起来,两人合力给拔都翻了个身。
待看清拔都的后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惊呼,“恩人竟然伤得这么重?!”
拔都后背的衣衫上,有着三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位置险要,周围的布料被干涸的血迹浸透,紧紧黏连在皮肉之上,看上去应当是被箭矢所伤后,又被人粗暴地强行拔出,没有经过任何的包扎处理。
赵朔又是懊恼又是疑惑,“怪不得他昏迷之前,强撑着用布带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还不让我动手查看,定是怕我发现了他的伤势……
可这是为什么?进入大汉境内之后,明明都已经安全了,即便停在哪座城中寻医疗伤,也不会影响什么啊?”
安陵容对拔都的想法不感兴趣,语气平淡,“我们又不是他,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赵大哥,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初你又为什么会突然音讯全无?”
赵朔重重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事说来话长……”
他目光放空,陷入了回忆,“进入西域后,我本来带着商队走得好好的,路线、补给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遇上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风霾,那风沙遮天蔽日,人站在对面都看不清,商队一下子就被吹散了,我被一股巨力掀翻,整个人被黄沙埋住,险些窒息……
等那要命的大风霾过去后,我从沙堆里爬出来,四处寻找,也只找到了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伙计,货物和水粮……全都没了踪影。”
他苦笑一声,“我们余下几人一合计,遭此大难能活下来已是老天爷开眼,旁的……也就不计较了,先想法子回来再说。可没有了马匹,我们又被那场风沙吹离了原本熟悉的商路,彻底迷失了方向,压根找不到回来的路,最后……竟误打误撞,闯进了大月氏境内的一处牧场。”
赵朔的眼神变得晦暗,“我本想着,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客气些请牧场的主人给我们指条路,或许还能讨口水喝。可谁曾想,那牧场主对汉人竟是深恶痛绝,二话不说就把我们都抓了起来,当成最低贱的奴隶驱使,动辄打骂,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其中一个伙计,生得眉清目秀,被牧场主的女儿看上了,那姑娘心肠倒是不坏,伙计从她口中得知了回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想帮我们逃出去,便和牧场主的女儿谎称,说不想再见到我们这些‘晦气’的汉人奴隶,缠着那姑娘,让她说服她父亲,把我们远远地发卖出去。在前往集市的路上,我们本想趁机逃脱,可惜看守严密,没能成功。”
赵朔说到这里,看向床上的拔都,眼中充满了感激,“就在我们以为又要被卖到不知哪个角落受苦的时候,幸运的是,碰巧遇到了恩人!
恩人和他的几个手下救了我们,他告诉我说,是你拜托他来找我的,要一路护送我平安返回大汉边境。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恩人武艺高强,对西域地形又熟,有他护送,我们行进得很顺利,可不知怎的,从某一天起,情况就急转直下,恩人开始频繁遭遇不明身份的刺客袭击,一波接着一波,手段狠辣,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
我们只能放弃大路,专挑险峻难行的小道,东躲西藏,日夜兼程,好不容易快要看到大汉的边境线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很是自责,“就在我们以为终于安全了的时候,竟然来了一小支大月氏的军队追击,乱箭齐发,我的马被射中倒地,恩人毫不犹豫地把我拉上了他的马,他后背的箭伤……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为了护住我而留下的。
若不是为了救我,以恩人的身手,本不该伤重至此,后来他许是失血过多,昏厥过去,我便日夜兼程将他带了回来。”
“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安陵容静静听完,垂眸看向床上还在昏睡中,但因剧痛而眉心紧蹙的拔都,心绪复杂难言。
她当初写下那封信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他又怎会如此拼命?
门口,端着温水回来的李掌柜听得老泪纵横,他快步上前,将水杯塞进赵朔手里,声音哽咽,“东家……东家,你受苦了啊!水来了,你快喝些,润润嗓子,我刚刚让人去街上买你最爱吃的那家煮饼去了,马上就能吃上了!”
赵朔接过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用袖子抹了抹嘴,爽朗笑道:“那敢情好啊李叔,谢谢你了,我还真馋这一口了。”
安陵容思来想去,最终说服自己,拔都定然是为了报答她昔日的解毒救命之恩才会这样,匈奴人最重恩仇,他是不想欠她人情罢了。既然他救回了赵大哥,于情于理,他这一身的伤,她也不能不管。
她稍稍用力,尝试着拉扯了一下拔都背上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的布料边缘,但布料几乎已经和他受伤翻卷的皮肉长到了一起,根本无法撼动。
“赵大哥,”安陵容抬起头,神色平静,“你有匕首吗?”
赵朔愣了一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到房间一角的柜子前,取出一只做工精致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柄寒光湛湛的短剑,剑身流畅,是他从前命人精心打造的,极为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