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先是一怔,旋即失笑,她原以为姐姐是忧心刘恒被美色所惑,却不想她竟揪着自己随口一句调侃不放。
她索性在床沿坐下,任由窦漪房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无奈又纵容,“姐姐怎么还惦记这个?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窦漪房支起半边身子,目光灼灼,不依不饶地道:“我可听得真切,我的慎儿眼光向来高,能得你此等评价,想必是真有几分过人之处了。”
安陵容被她这罕见的醋意弄得哭笑不得,“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了身子,心思也变得格外细腻敏感些?还是说……”
她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姐姐其实是怕我觉得她好,转而欣赏她去了?”
这话本是玩笑,谁知窦漪房竟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竟似真有几分委屈,“我的慎儿是世上最好的,所以看谁都觉得寻常,如今却夸起别人来……我自然要问个明白。”
安陵容从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褪去了平日的温婉端庄与沉稳睿智,带着点不讲理的孩子气,直白地索要着一个答案。
她执起窦漪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傻姐姐,我那是讥讽刘恒呢,你怎么当真了?
在我眼里,莫说一个贾请,就是这天下间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头发丝儿。你就是世上最好最完美的姐姐,以后我再不会夸别的女子了,我保证。”
窦漪房被她哄得眉眼渐舒,却仍不肯完全放过,指尖轻戳了戳她的腮帮,“那你方才还说得那般详细,把她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你这么说了,姐姐很高兴。”
“我就当姐姐是夸我记性好了。”安陵容笑着偏头躲开她的手指,顺势将人重新按回枕上,“我的好姐姐,快歇着吧,你是双身子的人,劳神不得。”
窦漪房总算满意了,顺从地闭上眼睛,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她伸手拉住安陵容的衣袖晃了晃,“姐姐一个人睡不安稳,要慎儿陪着。”
安陵容本打算即刻就去少府找赵谦商议物资接收的具体章程,可见姐姐如此,那点工作狂的心思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经不住窦漪房的软语相求,只得脱了绣鞋,和衣躺在她身侧,柔声哄道:“好,姐姐,我在这里陪着你。”
殿内静谧,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安陵容感受着身旁传来令人无比安心的温暖气息,不知不觉间,竟也沉沉睡了过去。
等刘恒拟完王令,将一应事宜交代完毕,满怀轻松地回到重华殿时,见到的便是内室榻上相依而眠的姐妹俩。
窦漪房面向外侧,睡颜恬静,安陵容则侧身向着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姐姐的被角上,姿态是全然的信赖与守护。
刘恒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头微软,又有些无奈,他不便上前打扰,可又舍不得离窦漪房太远,最终只得在外殿的软榻上勉强对付了一宿。
自那晚过后,身兼女医令与协理少府双重职责的安陵容便越发忙碌起来。
她日日要去少府衙署,与赵谦一同点算各家富户缴纳入库的金银与各类物资,核对账目,常常忙到深夜。
有时实在累得狠了,索性就在少府衙署内官员值夜的临时居所歇下,连重华殿都顾不得回。
幸而女医署已在她制定的规章下开始正常运转,五位女医各司其职,倒也省去了不少要操心的地方,让她能专注于筹款大事。
如此紧锣密鼓地忙了大半个月,代国都城中的富户们终于陆续将认捐的财物缴纳完毕,所有款项物资均已登记造册。
安陵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册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明日起,总算可以稍稍松快些了。
这日下值时分,赵谦和已由御府令擢升为少府丞的张荥,几乎同时从各自的案几后起身。
赵谦揉了揉发酸的腰背,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感叹道:“唉,累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了。”
张荥对此嗤之以鼻,他如今对安陵容是心服口服,连带看赵谦也愈发不顺眼起来,“赵大人这就喊累了?聂大人一个女子连轴转了这些时日都未曾喊过半句辛苦,您这身子骨未免也太不济事了。
依我看,您若是力有不逮,不如早日向代王殿下请辞,也好退位让贤,免得耽误了少府的要务。”
赵谦被他这一通毫不客气的抢白弄得一愣,心下无奈,这张荥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和陈绥再怎么针锋相对,也是暗地里使绊子,现在对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
他故意板起脸,反问道:“那依张大人之见,谁能担当此任呢?难不成是你吗?”
张荥却是不接他的话茬,反而朝着还坐在案几后整理最后几卷竹简的安陵容遥遥一拱手,毫不掩饰地推崇道:“当然是聂大人了,赵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与你共事多年,凭你怎么可能想得出算盘这种神物?你冒领功劳,真让我感到不耻。”
这话说得属实难听,赵谦眉头紧皱,安陵容扶案起身,“张大人谬赞了,赵大人担任少府令乃是实至名归,二位同僚还是不要再拌嘴了,快些回府吧。”
赵谦知道张荥是什么脾气,有安陵容出面打圆场,他也懒得多做计较,只对着安陵容点点头,袖袍一甩,哼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张荥却未立刻就走,而是走到了安陵容面前,眼中再无半分往日对女子的轻视,唯有纯粹的敬服。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后退一步,对着安陵容深深一揖到地,言辞恳切,“我愿奉大人为师长,还望大人不弃。”
安陵容托住他的手腕,刚要婉拒,“张大人……”
张荥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硬是坚持行完了大礼,“多谢大人成全,那就这么说定了,学生先行告退。”
说完,他生怕安陵容再出言拒绝,竟是转身就走,脚步飞快,一溜烟便消失在了衙署大门外。
安陵容一时无言,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竟然也可以做旁人的老师了吗?
前世她处处不如人,需要苦练技艺才能博得一丝注目,今生竟能凭借真才实学,让一位心高气傲的官员心甘情愿地执弟子礼,一种陌生的成就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她摇了摇头,抬步出了少府衙署,准备回重华殿好好休息一番,刚走出大门,便见莫雪鸢正抱臂倚在不远处的宫墙下,显然是在等她。
安陵容快步上前,讶然道:“雪鸢,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莫雪鸢站直身子,示意她跟自己边走边说,“你前些日子托我暗中查探贾请身份背景的事,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