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左侧,重华殿。
安陵容并没有理会殿外新来的几名宫人,径直进了殿,她能感受到,身后一直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在悄悄打量她。
内室,窦漪房正坐在案几边,眉眼低垂,专注地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
安陵容目光掠过姐姐手中的活计,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窦漪房身边坐下,不由分说地抽走了那件才完成一半的小衣裳,“姐姐,这样费神的事,着织室去办就好,你何必亲自做?”
窦漪房手中一空,抬眼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失笑,伸手想去拿回,却被安陵容敏捷地藏到身后。
她只得作罢,柔声道:“哪里就有那么费神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亲手给孩子做些衣裳。我这个做娘的亲手做的,总要格外贴心些,不是吗?”
安陵容看着她满眼纯粹的幸福与期待,心头微软,却仍旧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掩住内里的心疼,“那姐姐每日只许做一小会儿,不许总盯着看,对眼睛不好。”
窦漪房也乐得被她管着,从善如流地点头,“是是是,姐姐最听小慎儿的话了,我的慎儿如今越发有女官的气势了,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这还差不多。”安陵容这才满意,将小衣裳放回姐姐面前,算是揭过了这一茬。
她环顾了一下稍显寂静的殿宇,自觉姐姐独守空殿受了冷落,一股不满油然而生,“今日我和雪鸢都有事要做,没能陪着姐姐,姐姐一个人一定闷坏了吧?刘恒怎得不在这儿?他也不知来陪陪你。”
窦漪房如何不知她是在迁怒,心中暖融融的,解释道:“殿下自然有国事要忙。”
安陵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寻常,“往常他要处理政务,不都是带姐姐一起去乾坤殿的吗?今日怎么一个人去了?”
她心下暗自嘀咕,自己精心准备的那场薄姬怒斥刘恒的好戏,原以为姐姐可以亲眼看见呢,没想到刘恒今日居然是自己去的乾坤殿,那么好的一场戏,真是可惜了没有观众。
窦漪房心思玲珑,早已从刘恒近日的言行中窥见些许端倪,她并未点破,只是浅浅一笑,“殿下许是为修建陵寝的事在烦心,有些事情,他不想让我知道,怕我担心。没关系的慎儿,现在不是有你回来陪姐姐了吗?”
安陵容对刘恒的自我牺牲毫不知情,只觉得他让姐姐独守空闺便是失职,半是赌气半是认真道:“那姐姐有我就够了,要他有什么用?”
她话音刚落,重华殿的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一道带着无奈笑意的男声响起:“本王怎么一回来,就听见聂大人又在说本王的坏话了?”
窦漪房见他回来,眼中一亮,又听他如此说,忙笑着打圆场,“殿下,慎儿也只是关心我才会这么说,殿下就不要责怪她了。”
刘恒几步走到窦漪房身边的软垫坐下,十分自然地将手覆上她微凉的手背,继而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反过来告状,“漪房,我哪里敢责怪聂大人?聂大人今日可是害得我好苦啊。”
“怎么了?”窦漪房果然上当,见他神情苦涩,不似作伪,连忙关切地追问,身子不自觉地向他倾了倾。
刘恒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更加“低落”,“聂大人跑去母后那里告了我一状,说我只知沉迷……咳,总之是些不中听的话,害得我挨了母后好一顿训斥。
现在好了,母后动了真怒,说要与我断绝母子情分,还执意要搬出代宫别居,无论我怎么磕头挽留,母后都不为所动,铁了心不愿留下。”
他演技精湛,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不能言明的苦衷,又透着儿子被母亲厌弃的伤心。
窦漪房听得心都揪了起来,她何曾见过刘恒这般“失意”的样子,又是涉及母子失和这等大事,一时心慌,竟没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窍。
她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怜惜地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能让太后娘娘这么生气?”
刘恒得逞,趁窦漪房不注意时,飞快地朝安陵容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漪房还是最心疼我”。
安陵容冷眼瞧着刘恒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丝毫不意外他能猜到是自己去寻了薄姬进言,此刻见他竟利用姐姐的关心来“争宠”,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姐姐,你别听他的。
他这人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惯会装模作样。你想,太后娘娘离宫别居后,最终获益的人是谁?他这会儿倒跑来你面前扮可怜了。”
被安陵容这般直白地揭破,窦漪房瞬间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光,她抚着刘恒脸颊的手微微一顿,迟疑着问道:“离宫别居?殿下,可是要借此为太后娘娘修建别宫?那……练兵之事……”
刘恒眼中漫出赞许的笑意,他的漪房永远这般蕙质兰心,一点即透。他本就没想瞒她,方才那般作态,不过是想借机多讨她几分心疼怜惜。
此刻已被点破,他便也不再伪装,那副脆弱的姿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沉稳,“是,漪房,现在我们能付出最小的代价,找到最合适的借口了。具体事宜,我已经交待周亚夫去办了,你放心。”
安陵容可不愿让他专美于前,接口道:“姐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别再想着牺牲自己去担那劳什子的恶名了,我说过,定会想出别的办法来的。”
窦漪房转眸看向安陵容,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姐姐知道了,谢谢我的小慎儿,总是这般为姐姐考虑周全。”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复又看向刘恒,“殿下,慎儿她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帮你,为我们化解难题,你可不能亏待了她。”
刘恒神色一正,“漪房,你放心,慎儿的志向,她的才能,我都看在眼里。
只是女医署初立,慎儿的班底尚浅,根基未稳,此时若再贸然擢升,调任他处,反而是揠苗助长,对她的长远发展不利。
她的功劳,我都一一记着呢,待时机成熟,必不会辜负她今日所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