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其乐融融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宫外时光,一道身影匆匆而来,在她们隔壁的空桌坐下,带起一阵风。
这人的穿着颇有西域风格,窄袖束腰的靛蓝色胡服,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藤蔓纹样,脚蹬一双半旧的鹿皮靴。
他面容英朗,鼻梁高挺,眼窝微深,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即便不笑时也仿佛含着三分笑意。
“老样子,”他声音清朗,带着点异域口音,熟稔地对摊主喊道,“来一份大碗煮饼,加两个鸡蛋!饿死我了!”
“好嘞!加蛋大碗煮饼一份!”摊主笑着应道,显然对他很熟悉。
因着他衣着不同,气质跳脱,安陵容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两眼。
那男子极为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呵呵地顺着视线看过来。
四目相对。
男子脸上的笑容凝固,眼睛瞪得溜圆,他“噌”地一下从自己那桌站起来,竟不管不顾,几步就凑到了三人这桌,一屁股坐在了安陵容旁边的空凳子上,动作快得莫雪鸢都没来得及阻拦。
“妹妹!”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直勾勾地盯着安陵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难以置信,“是我啊妹妹!”
安陵容浑身一僵,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她不适地往窦漪房身边挪了挪凳子,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窦漪房一向温和的眉眼沉了下来,她可以容忍许多事,但绝不容忍有人如此无礼地冒犯她的慎儿。
她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很是威严,“这位公子,如此行径未免太过冒昧,我们素不相识,还请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那男子仿佛没听见窦漪房的警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安陵容脸上,激动地语无伦次:“妹妹,你再仔细看看!看看我!”
莫雪鸢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在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碗里的汤都晃了晃。
她盯着那男子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半点不客气地吐出一个字:“滚。”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一股杀气袭来,缩了缩脖子,赶紧回到自己那桌。
摊主正好给他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大碗煮饼,他拿起筷子,埋头大口吸溜起来,但眼神还是时不时地瞟向安陵容这边,充满了困惑。
安陵容被这突如其来的搅扰弄得心烦意乱,如坐针毡,碗里鲜美的煮饼也失了味道。
她几口吃完剩下的面片,“姐姐,我们走吧。”
窦漪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心疼地安抚道:“慎儿,别怕,有姐姐在,没人能欺负你。”
“姐姐,我不怕,就是有点心烦。”安陵容从荷包里数出几十枚铜钱,放在了木桌上,“老板,钱放这儿了。”
那男子见三人起身就要离开,慌忙把最后一大口煮饼吸溜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胡乱擦了擦嘴,就急急忙忙跟了上来。
他不死心地缀在安陵容身侧,“妹妹!妹妹你等等!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不应该啊……我们也就……呃……十年没见?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安陵容的脚步猛地顿住,扭头看向男子,男子一脸的殷切期盼,希望她能认出自己。
安陵容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眉眼轮廓,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与眼前这张褪去少年稚气却依旧爽朗的面孔重合。
她试探着开口:“你是……赵大哥?”
“是我是我!”赵朔的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妹妹!你终于想起我了!”
他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看向窦漪房和莫雪鸢,热情地招呼道:“这两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吧?来来,别在这儿站着了,跟我来,到我的铺子上坐坐,咱们好好叙叙旧。”
莫雪鸢的眉头并未舒展,她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安陵容护在身后,审视着赵朔,低声问安陵容:“他可信吗?”
安陵容感受到莫雪鸢的维护,解释道:“他是婆婆的儿子,可以信任。”
她转而询问窦漪房,“姐姐,你不介意去他那里看看吧?可能会耽误一点我们游玩的时间。”
赵朔的欣喜毫不作伪,窦漪房莫名欣慰,“慎儿,我当然不介意。反正去哪儿玩都一样,能见到你的故人,姐姐也很高兴。”
看来,在她无能为力、无法陪伴的那些岁月里,有别的人在关爱着她的慎儿。
十年未见还能一眼认出慎儿,说明对方是真真切切把慎儿放在心上,当做亲人的。
“好,太好了!”赵朔喜形于色,连忙在前引路,“妹妹,两位姑娘,这边请。”
三人跟着赵朔来到一处颇为气派的铺面前,铺子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朔风商行”。
铺面占地很大,里面更是别有洞天,窦漪房和莫雪鸢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货架上陈列着流光溢彩的琉璃器皿,薄如蝉翼,色彩斑斓,成卷的羊毛地毯图案繁复,触感厚实温暖,造型奇特的皮具散发着独特的鞣制气息。
还有各种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项链、手镯、戒指,以及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香料包……
窦漪房和莫雪鸢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繁多的异域物品,同时流露出惊奇之色。
赵朔显然对自己的“战利品”极为自豪,滔滔不绝地给三人介绍着,语气里满是得意。
安陵容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既无惊叹,也无好奇。
眼前这些物件与她从前在清朝宫中所见的那些更加精巧绝伦的贡品相比,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哪怕是西洋进贡给雍正的自鸣钟,于她而言都算不得稀奇。
赵朔见状,心头那点炫耀成功的得意顿时泄了气,挫败感油然而生。
妹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这些身外之物冷冷淡淡的,再好的东西也难入她的眼。
他对柜台后一个精干的中年掌柜吩咐道:“老李,你好好看着铺子,我带贵客去后院坐坐。”
“是,东家。”掌柜恭敬应下。
赵朔引着三人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铺子后面的小院,院中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
“三位姑娘快请坐。”
赵朔招呼着,自己则快步走进旁边的厢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串洗净的紫葡萄,还有几个红皮裂开露出晶莹籽粒的安石榴。
他将托盘放在石桌上,郑重地对着窦漪房和莫雪鸢拱手道:“二位姑娘好,在下赵朔,是慎儿的兄长。
我听娘说,近来莫要在外头提及慎儿的名讳,适才不便言明,一时激动,有所冒犯,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