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右侧,日头西斜,暑气未消。
雍正的御驾出了圆明园,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的马车紧随其后,往畅春园行去。
离晚宴开始尚有些时候,众妃嫔不必提前入席,便三三两两在园中闲逛赏景。
聂慎儿领着宝鹃和菊青,沿着一条青石小径缓步而行。
畅春园不似圆明园那般处处透着精心雕琢的雅致,因着先帝驾崩后荒废了几年,反倒显出一种未经修饰的自然野趣,草木葳蕤,亭台半隐,别有一番清幽意境。
行至一处开阔的荷塘边,荷叶田田,几乎探到了岸边,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聂慎儿抬袖遮了遮斜射过来的日光,“宝鹃,咱们过来时没带伞,这会儿虽然已近黄昏,但日头还是有些晒,你去摘些荷叶来,咱们挡挡。”
“是,小主。”宝鹃应了一声,走到水边,小心翼翼地探身,伸手去够离岸最近的一片荷叶的茎杆。
聂慎儿见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不放心地叮嘱道:“菊青,你去拉着她点儿,别掉下去了,荷塘里淤泥深的很。”
菊青忙走到宝鹃身边,一手紧紧拉住她的袖子,一手去接宝鹃折下来的荷叶。
两人配合着,竟也摘出了几分乐趣,专挑那又大又圆的碧绿荷叶下手,不一会儿竟摘了厚厚一小把。
菊青用随身带的帕子仔细包住荷叶粗糙的茎杆,这才递给聂慎儿,“小主握着帕子,仔细茎上的小刺扎了手。”
聂慎儿接过那沾着水汽和清香的荷叶,莞尔一笑,“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你们两个也一人拿几支吧,省得晒着。”
三人便这般举着碧绿的“荷叶伞”,行走在宫道树影之下,真有几分“青荷盖绿水”的雅趣,倒也别致。
刚转过一道垂花拱门,迎面便碰上了欣常在,她正低着头,满眼慈爱地看着身边牵着的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头上对称扎着两个小揪儿,用嫩黄的丝带系着,身上也穿着一身同色的精致旗装,小脸圆润,眼睛乌溜溜的,正是欣常在的女儿,淑和公主。
欣常在满心满眼都是牵在手里的那个小人儿,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一时没注意前头有人。
倒是淑和眼尖,伸出小手好奇地指着前方,声音清脆稚嫩:“额娘,快看,有仙女姐姐!”
欣常在抬头看去,只见聂慎儿主仆三人手持碧荷,踏着斜阳的微光迤逦而来,荷叶边缘镀着一层金边,衬得走在中间的聂慎儿清新脱俗,确如画中走出的采荷仙娥。
她扬起笑容,拉着淑和上前两步,福身行礼:“见过昭贵人。”
聂慎儿含笑回了一礼,语气温和:“欣姐姐客气了。”
她的目光落在淑和身上,“这就是淑和公主吧?真是可爱,今年几岁了?”
欣常在蹲下身,将淑和往身前带了带,温柔地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正是,我们淑和已经六岁了。”
她柔声对女儿道:“淑和,这是昭娘娘,快叫人。”
淑和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说是养在太妃膝下接受教导,实际上与寄人篱下无异,小小年纪已是个小人精,很会看眼色。
她见自家额娘对眼前的昭贵人态度亲近友好,便知是可信赖之人,立刻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声音又甜又糯:“淑和给昭娘娘请安,昭娘娘万福。”
因为欣常在曾经仗义执言,聂慎儿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怜爱,歉意道:“昭娘娘初见淑和,本该给见面礼才是正理,但今日来畅春园,走得匆忙,是昭娘娘疏忽了,还请淑和公主勿怪。”
淑和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咧嘴甜甜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可爱豁口。
她高高举起手中一个胖乎乎的磨喝乐玩偶晃了晃,眨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聂慎儿手中的荷叶,奶声奶气地请求,“那淑和斗胆,请昭娘娘把手上的荷叶送给淑和吧,这样淑和就和这个磨喝乐一样了!”
那磨喝乐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娃造型,手里举了一片小小的荷叶,盘腿坐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童言童语天真烂漫,又带着点小机灵,惹得聂慎儿和欣常在都笑了起来。
“这点小小要求,我哪有不应的道理?”聂慎儿爽快地将自己手中的荷叶都递给了淑和,又摸了摸她的小脸,“依我看,我们淑和可比这磨喝乐还要可爱灵动百倍,皇上见了定然喜欢。”
淑和高兴地接过荷叶,学着磨喝乐的样子高高举起,小脸上满是雀跃,“淑和谢过昭娘娘!”
欣常在见女儿如此开心,对聂慎儿的好感又添几分,主动提议道:“难得淑和这样喜欢昭妹妹,咱们不如一道逛逛园子?”
聂慎儿欣然应允:“好啊,正愁无人作伴呢。”
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一座嶙峋的假山,随即自然地移开,指向与之相反的另一条岔路,“我初次来畅春园,不知那边是什么地方,瞧着景致似乎不错,欣姐姐可知道?”
欣常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略一思索便笑道:“那边啊,我依稀记得,似乎是桐花台。走,我们便去那边看看。”
【吃瓜不吐籽:欣常在眼里只有女儿的样子好真实,在宫里见孩子一面太难了。】
【淑和亲妈粉:淑和好可爱啊!这么小就会看人眼色了,在太妃膝下过得应该不是很好吧,心疼!】
【真相帝:慎儿刚才看假山那一眼绝对有深意!假山那边有什么?】
两人带着淑和,说说笑笑往桐花台方向走去。
聂慎儿落后欣常在半步,在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再次投向那座假山。
假山石缝的阴影里,一抹绛紫色绣团花纹的衣角倏地缩了回去,快得如同错觉。
天幕左侧,重华殿。
窦漪房神情恬淡地跪坐在案几前,她提起小炉子上咕嘟冒泡的陶罐,将滚烫的水注入三个粗陶杯中,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沉浮。
泡好茶,她抬眸看向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的安陵容和莫雪鸢,两人脸色都绷得紧紧的。
窦漪房将两杯澄澈碧透的茶汤分别推到她们面前,语气轻松,“好啦,你们两个,自打我从孔雀台回来就板着脸,这么严肃做什么?天又没塌下来。来,尝尝我泡的茶,消消火气。”
安陵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低头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小口,“姐姐,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薄姬还在病中,没有正式下旨,代王大婚的典礼也得等到她康复才会举行,我们还有机会。”
莫雪鸢清冷的眸子里满是不解,“美人,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情给我们泡茶?”
她实在想不通,王后之位眼看就要旁落,窦漪房怎能如此气定神闲。
窦漪房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捧在掌心暖着,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你们呀,不是早说好了这是给代王的考验吗?我有什么好急的。
不管他通不通得过,我们都按计划行事便是。只要咱们三个在一起,我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地,都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安陵容听着她的话,心头那点因薄姬而生的郁气渐渐消散。
她小口啜饮完杯子里的茶水,温热的茶汤熨帖了心绪,轻声道:“我听姐姐的,那我们就等着看刘恒的本事了。”
莫雪鸢虽未再言语,但紧抿的唇线也缓和了些许,默认了窦漪房的决定,她端起自己那杯温热的茶,一口干了。
窦漪房身上有种奇特的安定力量,让她觉得,跟着她的选择走,总不会错。
就在这时,重华殿的殿门被轻轻叩响。
莫雪鸢起身走到门边,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周亚夫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雪鸢姑娘,是我,周亚夫。”
莫雪鸢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周亚夫向来沉稳持重,鲜少见他如此外露情绪。
她拉开殿门,只见周亚夫站在门外,眉头紧锁,他见到莫雪鸢,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急声道:“雪鸢姑娘,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