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慎儿不意外年富的冲动冒进,却是没想到卢启元竟如此果决能干,不仅抓住了战机,还打得这般漂亮。
她夹起一筷子清脆的酱黄瓜,问道:“卢启元在信中有无提及战报一事?”
小顺子咧嘴一笑,透出几分与他清雅气质不符的狡黠来,“提了!
卢启元信中说,他在年富面前极力谦逊,说年富才是主将,此次大捷自然当居首功,让年富上折子时只管为自己请功即可,完全不必多提他一个小小先锋官的微末之功。
年富只当他是识时务,想借此机会依附年家,才跟他卖了这个好,于是欣然答应。
而卢将军自己,则给皇上另上了一道密折,将卓子山一役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年富如何贪功冒进致大军被困,他如何力挽狂澜等实情,不偏不倚地详尽奏报。
想必……等皇上同时收到这两封内容截然不同的战报时,那脸色一定会……”
小顺子适时地住了嘴,有些话无需言明,彼此心照不宣。
他大着胆子抬眼去瞧聂慎儿,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着光,满是“快夸夸我”的期待,盼着这个好消息能博她一笑。
聂慎儿满意地颔首,放下银箸,拈起一块海棠花形状的龙井酥,递到小顺子面前,语气随意,“赏你的。”
小顺子忙伸出双手要去接,聂慎儿拈着糕点的手却故意往后一缩,小顺子眼睛倏地一亮,试探着向前倾身。
他想碰聂慎儿的手,却又不敢碰,怕惹她生气,只小心翼翼地虚抿住糕点的边缘,轻轻一叼,便将那小块龙井酥衔了过去,随即退回原位,鼓着腮帮子喜滋滋地嚼了起来。
聂慎儿搓了搓指尖沾到的少许酥皮碎屑,看着他这副模样,轻嗤一声,“出息,起来吧。”
小顺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主方才让他跪下,莫非就是为了方便投喂?这么一想,他只觉得那块龙井酥甜到了心坎里,跪在地上甚至有点不想起来了。
聂慎儿见他不动,斜睨了他一眼,小顺子立刻麻溜地站了起来,赶紧收敛了那点飘飘然,重新拿起公筷,讨好地给聂慎儿布菜,专拣她喜欢的口味夹。
聂慎儿一边用着早膳,一边在心中细细盘算。
沈家已然投靠,王老爷子给她提供了可用之人,卢启元又立下军功,在军中声望必涨,甄远道也被皇上放到了言官的位置上……棋盘上的棋子已陆续到位。
下一步,是该给那位权势煊赫的年大将军,再添一把火了。
【卢启元冲冲冲:好好好,卢启元好阴一男的,不过我喜欢!】
【年家祖传炮仗:年富:我把你当小弟,你背地里给我捅刀子?卢启元:没想到吧.jpg】
【真相帝:天呐,你别说,芳若是嬛嬛的教引姑姑,也是陵容的,我都忘了这茬了,慎儿现在把这段关系利用起来,肯定也知道芳若和竹息是好姐妹了,关键时刻递句话可比什么都好用。】
【高举慎顺大旗:不行了不行了!慎儿真把小顺子当小狗养了是吧!“跪下”、“赏你的”、“出息”……啊啊啊这什么主人训犬现场!慎儿辣晕我了!小顺子你快别摇尾巴了!】
天幕左侧,代国王宫。
这段时日,薄姬已正式搬出代宫,暂且在一处别苑居住,周亚夫和司空一同商定别宫的地址与布局,草拟出了设计图。
万事俱备,可刘恒却犯了难,原因无他,缺钱。
重华殿内,熏香袅袅,刘恒搂着窦漪房一同坐在宽大的案几后,手掌无意识地轻抚着窦漪房已明显显怀的小腹,仿佛要从那里汲取些许慰藉。
案上,一幅绢帛铺展开来,上头精心绘制着别宫的设计图,墨线勾勒出恢弘的布局。
“漪房你看。”刘恒抬手点向一处隐蔽的标记,“此处有假山流水遮掩,极难发觉,周亚夫和司空算是费心了……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下颌轻抵着妻子柔软的发顶,叹了口气,“代国那么多富户,叫他们捐钱,一个月下来,就只捐了那么一点点,连一千钱都不到。”
窦漪房靠在他怀里,暗暗记下地宫入口的位置,她感受到刘恒的焦灼,轻声询问道:“他们……是怎么说的?”
刘恒冷哼一声,“还能如何?个个哭穷,不是说今年天时不好,收成锐减,便是抱怨杂税繁多,已无余财。”
窦漪房了然,“看来他们是不想捐了,想来也是,殿下好端端的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他们怎么能愿意呢?”
“是啊。”刘恒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说什么为本王尽忠,要用到他们的时候,谁也不肯站出来。
训练军队耗资甚巨,后宫这些年节省下来的钱连修建别宫都不够,漪房,你说,本王要怎么做才好呢?”
窦漪房微微一笑,刚要开口献计,外殿忽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金属器物摔落在地的声音,打断了她。
刘恒眉头蹙起,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扬声道:“怎么回事?”
殿外却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这股反常让他心生不满,拍了拍窦漪房的手背,温声道:“漪房,你且坐会儿,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好。”窦漪房柔顺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设计图上,仔细研究。
刘恒起身走到外殿,只见一个青铜烛台倒在地上,一名身着碧色宫装的宫人正背对着他,手忙脚乱地收拾。
那女子听见脚步声来到近前,愈发将头埋低,行礼的姿态刻意展现出自己窈窕柔美的身姿。
“奴婢一时失手,打翻了烛台,惊扰殿下与娘娘,请殿下恕罪。”她的声音响起,如莺啼初转,听得人心头一软。
刘恒见只是小事,神色稍霁,“无妨,起来吧,方才问话,为何不答?”
他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补充道,“快把地上收拾干净,别让蜡油凝在地上,容易打滑,王后有了身孕,你们要处处小心,不可……”
他的训诫还未说完,那宫女却缓缓抬起了头。
刹那间,周遭的光线似乎都汇聚到了她脸上。
那是一张浓丽华贵,堪称人间绝色的脸,肌肤白皙剔透,胜似新雪初凝,又泛着莹润的光泽,一双狐狸眼似醉非醉,眼波流转间,纯真与媚意交织,欲语还休。
她并未再刻意做出任何表情,只是那样微微仰望着,便自然流露出一股我见犹怜又动人心魄的风情。
她朱唇轻启,怯生生却又勇敢地打断了刘恒的话,“奴婢听见殿下在内殿为银钱之事烦忧,一时心有所感,才忘了回话,请殿下重重责罚。”
她说着请罚,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盈盈望着刘恒,里面盛满了真诚的关切,“奴婢有一法子,或可为殿下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