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左侧,女医署正堂内。
安陵容端坐于上首,堂下十名女子垂手侍立,呼吸可闻。
她指尖轻点案上竹简,声音清越,“经本官与赵医丞反复斟酌,现公布女医署首届女医入选者。”
“卫采。”
站在最末的卫采浑身一颤,粗糙的手指死死攥住洗得发白的衣角,她像是没听清,直到身旁的人投来目光,才难以置信地抬头。
泪水瞬间涌出,她慌忙低头用袖子去擦,她怕影响不好,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可汹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从今天起,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再也不会夜半惊醒,恐惧着选不中被酗酒的丈夫拖回家毒打,她再也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怜妇人,她当上女医官了!
“柳娘、文心、阿沅、云岫。”安陵容继续念完名单,目光扫过剩下五人,“其余人等,领了赏银,便出宫去吧。”
“我不服!”
榜上无名的青罗踏前一步,身躯因激动而微颤,她扬着脸,眼中烧着被羞辱的怒火,“聂大人!
我第一试既为魁首,为何落选?我原以为女医署会是令天下女医向往的圣地,没想到选拔的竟是蝇营狗苟、阿谀奉承之辈,真是可笑至极!既然如此,这女医署不待也罢!”
其他四名没被选中的女医本就不服气,听青罗这么说,火气也被挑了出来,皆愤愤不平地附和。
“正是!青罗姐姐医术精湛,为何不选她?”
“考核不公!我等要求重试!”
“还请大人给我等一个说法!”
安陵容面色一沉,抬手重重拍在案上,“放肆!本官如何行事,岂容尔等置喙?”
她眸色冷冽,官威凛然,“来人,将这几个胆敢不敬的民女,给本官轰出宫去!”
堂外候命的士兵应声而入,立即上前驱赶。
青罗挥开欲拉扯她的士兵,下巴扬得更高,眼中尽是鄙夷与决绝,“不劳聂大人费心,这乌烟瘴气之地,我一刻也不愿多待,我们自己会走,便是你聂大人跪下来求我,我也断不可能留下!”
放完狠话,青罗抬步便出了女医署正堂,四名女子隐隐有以她为首之势,紧随其后,几名士兵跟在后头,时不时伸手推搡一下,做出驱赶之势,就这么一路出了代宫。
远远的,有些好事的百姓见到这场面,不由聚集过来,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押送的小队长清了清嗓子,按事先的吩咐,高声斥责,“代王开恩,让你们得以进宫参选女医官,你们自己本事不到家,未被选中,竟还敢对女医令大人口出怨恨之言,只将你们逐出宫外,已是大人仁慈,还不速速离去!”
青罗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气红了眼睛,回身直指宫门,声音清亮激越,“好一个‘仁慈’!所谓女医署,不过藏污纳垢之所!
有此善举,却不好好经营,全无公平可言,收纳的女子尽是逢迎媚上之流,你们欺得了我一时,还能欺得了我一世吗?”
她深吸一口气,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朗声立誓,字字铿锵,“区区代国,弹丸之地,不留我等又有何妨?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得?
今日我青罗在此立誓,必要医尽天下无人医者,以我一身医术,替天下女医讨一个公道,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医者!”
另外四名女子受她的豪情感染,同样被激起了血性,齐声应和:“我等愿追随青罗姐姐!”
“好!”青罗斗志愈盛,最后冷冷瞥了一眼宫门,毅然转身,“我们走!”
五名女医在百姓们的哗然惊叹声中远去,小队长舒了口气,望着她们背影,暗暗咂舌,这姑娘好强的气势。
他挥手下令,“收队!”
一众士兵整齐列队,进入宫门,回到校场上。
周亚夫一身玄衣轻甲,正在指挥骑兵配合乌兰训练,战马嘶鸣,尘土飞扬间,他瞥见几人蔫头耷脑的模样,不由皱眉喝问:“怎么回事?让你们去办趟差,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小队长苦着脸上前抱怨,“将军,演戏这事儿真不好做,我们弟兄几个在宫门口让人指着鼻子好生骂了一通,脸都丢尽了!您下次能不能别把我们借给莫姑娘了?”
周亚夫闻言,非但不同情,反而义正辞严地道:“不能!能替莫姑娘办事是你们的福气,哪来这么多抱怨?莫姑娘让你们做什么,照做便是。现在,立刻,都给我滚进队里训练!”
“诺……”士兵们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跑回队伍里。
周亚夫打发走他们,转身望向宫门方向,心里颇不是滋味。
雪鸢难得开口找他帮忙,他本想亲自出马,奈何他身为代国大将军,身份不合适,否则何至于让他们几个兔崽子抢了先去?真是便宜他们了。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刚才训得轻了,暗自决定今晚给他们加练两个时辰。
女医署内,安陵容交待完卫采五人各自分担的职责,又勉励了几句,便让五人退下。
卫采五人领了职司与宫牌,激动又惶恐地退出正堂,各自忙碌去了。
堂内恢复寂静,安陵容静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莫雪鸢大步归来,她径直走到案前,随性地在案几边缘坐下。
安陵容抬眸问道,“如何了?”
莫雪鸢嘴角噙着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慎儿,我还以为青罗演技过人,才能在宫门前那般慷慨陈词,没想到,你居然没提前告诉她,我暗中摸到她们五人临时落脚的客栈时,青罗简直像见了鬼一样。”
安陵容想象得出来那幅画面,轻笑出声,“她性子纯直,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要是提前说了,怕是会紧张,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就是要这般突如其来,才能激出她最本真的反应,让那些该听到的人,深信不疑。”
“确实。”莫雪鸢点了点头,“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等她们安顿好家里的事,朔风商行的车队会接应她们,以游医身份随队前往长安,一路救死扶伤,务求将名声打响。今日宫门口发生的事,我也交待了商行的管事,要沿途散播出去。”
她想起青罗那又羞又窘的模样,补充道:“青罗知晓真相后,对自己破口大骂你的事很是过意不去,扭捏了半晌,托我代她向你道歉。”
安陵容摇头一笑,“无妨,她骂得越狠,这戏才越真。接下来,能否在长安扎根,打出属于她们自己的一片天地,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