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说完,便紧张兮兮地偷觑着聂慎儿的脸色,生怕这消息惹了她不快。
聂慎儿冷笑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安分守己便好,若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或手脚,立刻报我知道。安夫人……我娘近日如何?”
她提及“娘”这个字时,语调有极细微的滞涩,仿佛在称呼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小顺子见她并未动怒,心下稍安,忙回道:“小主宽心,安夫人偏居一隅,虽不得安大人宠爱,但因着小主您的地位水涨船高,安大人并不敢在吃穿用度上怠慢分毫。
奴才也私下着人,寻了处州当地一位极有名望的老大夫,过府为安夫人诊治眼疾。大夫说,安夫人这眼疾,是因着年轻时没日没夜地刺绣伤了根本,耗损过度,之后又时常垂泪,忧思伤怀,这才日益严重。
他再三叮嘱,让安夫人往后万万不可再做那等费神耗眼的精细活计,奴才的人让大夫配了最好的药材,制成药膏给夫人外敷,又开了内服的方子调理着,往后只要按时用药,好生将养,夫人的眼疾会慢慢好起来的。”
聂慎儿一怔,这些事,她并没有交代小顺子去办,全是他自作主张,毕竟安夫人只是她所占的这副躯壳的娘,并不是她聂慎儿的娘。
她早就没有娘了,因而在她内心深处,从未真切地对这位陌生的“母亲”投入过半点关注,没想到,小顺子竟会想得这般周到细致。
若非她今日偶然问起,他也没有主动提及的意思,更不曾拿这份“功劳”到她眼前来卖乖讨好,就好似这一切都是他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她难得地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小顺子,“小顺子,你做得很好。”
小顺子被她这般专注地注视着,极力克制着想要翘起的嘴角,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语气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奴才为小主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小主一直纵着奴才的心思,奴才都明白,所以才更要竭尽所能,多为小主着想打算,分忧解难。”
聂慎儿只觉他身后有条无形的尾巴在飞快地摇动,故意拖长了语调,调笑道:“说得这般无私,当真不想要赏赐?”
小顺子面皮一红,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小主若是想给……奴才自然喜不自胜。”
聂慎儿抬起双手,左右看了看,“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小顺子心领神会,这是小主允了他的“赏赐”。
他忙不迭地应了声“嗻”,快步出去端了一盆温度适宜的温水进来,盆边搭着一条干净柔软的雪白布巾。
聂慎儿将双手浸入盆中,撩水清洗,“对了,我原先只知道富察氏是满洲大姓,分支众多,树大根深。
富察贵人能这般快得知早朝的消息,背后势力必然不小,不知她属于哪一支,她家在朝中倚仗的又是何人?”
小顺子等她洗好了,递上干布巾,“回小主,富察贵人的母家,是沙济富察氏,她父亲乃是两朝重臣,官居保和殿大学士的马齐大人。”
聂慎儿却并不接,只是伸着那双湿漉漉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小顺子心脏怦怦狂跳,他深吸一口气,用布巾轻覆在她手上,替她擦干水珠。
聂慎儿收回擦干的手,眸光在他脸上一转,戏谑地道:“好了,自个儿降降温再出去,都红成什么样了。”
小顺子臊得无地自容,一把抱起那铜盆,几乎是落荒而逃,踉跄着躲到外间。
他只觉得脸上身上都烧得厉害,不能再跟小主共处一室了,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凉风去。
内室里,聂慎儿望着他仓皇窜走的背影,忍不住含笑摇了摇头。
笑意缓缓敛去,她重新倚回软枕,暗自思忖。
富察贵人的家世背景雄厚至此,这一胎只要安然落地,无论男女都必然封嫔,富察贵人又是那样的性格,即便宜修想抱养也并不容易,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怕是危险了。
【安比槐去死:啧啧啧,安比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才安分几天又纳妾,慎儿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处州,他就不能争点气吗!气死我了!】
【宫斗吃瓜群众:怪不得富察贵人怼天怼地怼所有人,确实有资本啊。】
【高举慎顺大旗:我刚才都没反应过来慎儿为什么突然抬手,居然是要洗手!这种赏赐对小顺子来说算不算隔着布巾拉手手了,慎儿你是懂怎么撩的!】
天幕左侧,乾坤殿。
刘恒正召了周亚夫来议事,暗中练兵之事,他并不打算告诉其他大臣,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兵得由周亚夫来练,自然瞒不了他。
刘恒负手立于窗前,面色略显凝重,沉声道:“周将军,本王已决意,明日早朝,便会向众臣宣布,本王要修建陵寝,广招方士,以修炼长生之术。
霍昕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性情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若不明真相,见此劳民伤财、荒诞不经之举,定然要当场死谏。
明日朝堂之上,你的首要之责,便是给本王死死地拦住他,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因一时激愤,出了任何意外,你可能做到?”
周亚夫剑眉微蹙,眼神复杂,他深知此举一旦公布,刘恒必将背负骂名,成为代国臣民口中昏聩无道的君王。
他抱拳一礼,言辞恳切,“诺,殿下,末将定当拼死护住霍大人周全。只是,如此一来,殿下您的声誉必将毁于一旦,还请殿下三思!”
刘恒缓缓摇头,抬手止住了周亚夫后续的话,“周将军,你的忠心,本王知晓。但如今局势,已容不得本王再瞻前顾后,爱惜羽毛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他日若大业得成,江山稳固,世人自会明白本王今日之苦衷,只会盛赞本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可行卧薪尝胆之事,至于眼下……不过是受臣民们几年的误解与谩骂而已,本王……还受得住。”
周亚夫看着刘恒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光芒,深知殿下心意已决,再多劝谏亦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担忧与不忍压下,郑重躬身:“末将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