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从善如流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看向案上摊开的竹简,那竟是代国的朝政奏报,她不禁讶异,“姐姐是在帮殿下处理政务吗?”
窦漪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是啊。殿下因着之前的寒症,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精力大不如前。
可他又放心不下朝政,便让我先帮着看看,拣选紧要的再报与他知。”
安陵容眉梢微挑,“那他还召周亚夫议事?”
窦漪房摇了摇头,“可能是长安或是其他诸侯国传来了什么要紧的消息,不得不报吧。放心,殿下他心里有数。”
说着,她顺势将安陵容的手握在手心,关切地问,“慎儿,你来找殿下,是不是在少府那边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若有难处,定要告诉姐姐。”
安陵容心中一暖,反握住窦漪房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没有,姐姐,少府诸事顺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必为我担心。
我今日来,是要与殿下商谈墨美人和姜美人的事,只要他肯应允,两位美人便可入少府任职。
而姐姐你……从此也可成为代王后宫唯一的女子,不必再为那些无谓的后宫算计耗费心神,能过得清静自在。”
窦漪房握紧了安陵容的手,眼中满是动容,却并非全为自身,而是为妹妹这份处处为她筹谋的心意。
她凝视着安陵容,“慎儿,姐姐是不是殿下的唯一都不要紧,姐姐也不怕那些算计。慎儿,你才是姐姐心里最要紧的。
你呀,凡事要先照顾好自己,以自己为重,知道吗?莫要太过劳心劳力。”
安陵容怔住了,她想起从前在清宫的那些岁月,初入宫时懵懂无知,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和暗害。
后来她终于懂得了算计,有了自保甚至害人的手段,却也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备着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明枪暗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那样的日子,勾心斗角,争斗不休,实在太苦太累了,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最终却还是落得那般下场……
她私心里,一点也不想让待她如亲妹的窦漪房也过上那种日子,她恨不能倾尽所有,为她扫清一切障碍,让她永远这般明媚温暖,不必沾染那些阴私晦暗。
窦漪房见她久久不语,眼神飘忽,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低落情绪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不知道妹妹想到了什么,只觉得此刻的慎儿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轻轻将安陵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慎儿,姐姐不知道你怎么了,但姐姐在这里陪着你。姐姐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希望你永远能快快乐乐的。”
安陵容靠在姐姐肩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姐姐。”
窦漪房听出到她语气中的沉闷,故意皱起脸,做出十分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还捂着心口,夸张地说:“那我的小慎儿笑一笑,好不好?你看你苦着脸,姐姐心里都觉得苦滋滋的了。”
安陵容被她这拙劣又真诚的逗趣模样惹得破涕为笑,心底那点阴霾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好,我都听姐姐的,姐姐也要答应我,永远都快快乐乐的。”
就在这时,偏殿门口传来几声轻叩。
刘恒站在开着的殿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相依相偎的姐妹俩,语气轻松地问道:“本王不打扰你们姐妹俩说体己话吧?”
安陵容连忙坐直身子,欲起身行礼。
刘恒摆了摆手,径自走进殿内,顺手关上了殿门,笑道:“慎儿,你就坐着吧,早说过多少次了,咱们一家人,私下里不必行这些虚礼。”
他边说边走到窦漪房另一侧,很是自然地席地而坐,随即亲昵地将窦漪房揽入怀中,还略带得意地瞥了安陵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宣示主权,“漪房,替本王看了这许久奏报,累不累?”
窦漪房岂会看不出这个男人难得的幼稚举动,心中好笑,便也顺着他,“臣妾不累。倒是殿下,和周将军说了这许久的话,应当累了吧?”
刘恒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心情舒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王今日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倒没那么精力不济了。
这还要多谢……李御医调理得当。慎儿,你特意过来寻本王,是女医署那边有什么事吗?”
安陵容收敛心神,正色道:“回殿下,微臣已将赵大夫请入宫中安顿妥当,打算让她即日就任女医丞一职,与微臣共同筹备遴选女医之事。”
刘恒点头,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嗯,女医署的事既已交由你全权负责,你自行决断便是,本王信你。”
“谢殿下信任。”安陵容微微躬身,继续道,“微臣此来,还有一事,事关墨美人和姜美人。”
刘恒搂着窦漪房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谨慎地问道:“她们?她们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窦漪房,却见妻子神色如常,只是安静地听着。
安陵容从容答道:“两位美人空有美人名位,却难得殿下眷顾,长居深宫,不过是虚度光阴。
她们感念殿下与王后娘娘情深意重,自知无望,亦不愿徒增烦扰,故想自请废去美人之位,前往少府辖下的织室,为代国效力,一展所长。”
刘恒着实惊讶了一下,“当真?她们二人真有此心?”
他的后宫里除了窦漪房,唯有这两位已经成了摆设的美人,若她们自愿离去,于他而言,实是减去了一桩麻烦。
安陵容肯定地道:“是的,殿下。两位美人是见微臣以女子之身亦能居于少府女官之位,深受鼓舞,亲口对微臣所言,言辞恳切。”
刘恒沉吟片刻,已有了决断,爽快应允,“原织室令与织室丞皆是陈绥同党,已被罢黜,如今位置空缺,尚未遴选到合适的人选。
她二人既然有此志向,本王岂有不成全之理?便准她二人所请,废去美人位份,一同任命为织室丞,暂不分高低,各领事务。
待日后观察,二人之中谁更能胜任,再行擢升为织室令。”
安陵容心中一定,应道:“诺,殿下圣明,微臣会代为转告您的恩典。”
刘恒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怀中的窦漪房,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漪房,慎儿,你们可知方才周亚夫来与本王商谈的是何事?”
窦漪房见他卖关子,下意识地又想起近期的诸多纷扰,不由微微蹙眉,紧张地问道:“什么事啊?殿下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莫非是长安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刘恒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在她蹙起的眉心上,失笑道:“你呀,每次本王跟你说有事,你总是先往不好的地方去想。这般爱操心,以后若有什么好事,本王可不敢告诉你了。”
窦漪房被他点得一愣,“好事?”
刘恒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期待和愉悦,“代王要出巡边关,需要王后陪伴出行,不知王后意下如何?”
他低头,目光缱绻地看着窦漪房,“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们正好借此机会,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塞外风光,散散心。”
窦漪房还没回答,安陵容却蹙起了眉。
边关?那岂不是意味着姐姐要离开代宫一段时间?
刘恒敏锐地捕捉到了安陵容这一闪而过的神色,立马补充道:“慎儿如今身为女医令,责任重大,边关苦寒,将士与百姓若有疾苦,正需要女医随驾前往。”
听到这话,安陵容蹙起的眉头才缓缓松开,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里倒是不重要了。
窦漪房看看刘恒,又看看身旁瞬间安心下来的安陵容,终于嫣然一笑,温顺地倚进刘恒怀中,“殿下安排便是,臣妾遵旨。”
【云陵今天发糖了吗:啊啊啊容容为漪房考虑得好周到,漪房也是真心疼容容,你们俩锁死!】
【代王保护协会:刘恒:抱住老婆炫耀一下!咦?老婆的妹妹好像不太高兴?不管了先炫耀!】
【大汉旅行团:出巡!塞外!纵马!听起来就很好玩!带我去带我去,期待新地图!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奇遇?】
【容容事业粉:容容这盘棋下得漂亮!从隶书到算盘再到女医署,最后清理后宫,一环扣一环,事业又进一步~】
天幕右侧,紫禁城。
昨夜雍正翻了淳常在的牌子,隔日清晨,细碎的雪花已停,宫道两侧堆着未及清扫的积雪。
淳常在一反常态,并未如往日般早早便去碎玉轩寻甄嬛,而是特意候在了延禧宫的宫门之外。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桃粉色绣缠枝梅纹旗装,外罩一件银鼠皮斗篷,帽檐一圈绒毛衬得她的脸蛋愈发圆润。
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位年纪在三十上下的姑姑,身着藏青色宫装,面容沉肃。
一见聂慎儿走出来,淳常在欢欢喜喜地小跑着迎了上来,“安姐姐,你可出来啦,我等了你好久呢。
今日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我……我有些紧张,能和你一起去吗?”
聂慎儿今日穿着一身荷花白绣云雁纹的宫装,外罩一件同色系滚银边的坎肩,见她眼底确有几分忐忑,便温和一笑,颔首道:“当然可以,淳妹妹,咱们走吧。”
淳常在笑逐颜开,亲昵地凑到她身边,又回头得意地朝苏兰扬了扬下巴,“姑姑,你看到了吧?安姐姐才不会拒绝我呢!”
她转回头,对着聂慎儿小声抱怨道:“安姐姐,我本来想直接去你殿里找你的,偏是姑姑不许我去,说会扰了你清净,我只好在宫门口等你啦。”
聂慎儿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位名唤苏兰的姑姑,暗赞一声果然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明白人,拦着淳常在没让她冒失地闯进来,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淳常在这般咋咋呼呼、全无顾忌的性子,若是直接冲进她房里,那也太过冒昧失礼,只有甄嬛喜欢淳常在这般。
她向来注重界限,不喜旁人随意踏入自己的领地,若是淳常在真如对待甄嬛那般直接闯入,她表面或许不显,内心定会十分不悦。
她柔声夸奖道:“淳妹妹今日做得很对,宫中规矩如此,便是要跟着姑姑这般稳重的人,多听多学才是正理。”
淳常在用力点头,保证道:“我知道啦,安姐姐,我一定会的!”
苏兰见自家小主竟真肯听昭贵人的劝导,暗暗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对着聂慎儿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奴婢苏兰,给昭贵人请安。”
淳常在这才后知后觉地“哎呀”一声,忙往后退了半步,像模像样地给聂慎儿行了个礼,“昭贵人金安。”
聂慎儿虚扶了她一把,调侃道:“今日倒真是学乖了,还同我客气起来了。走吧,时辰不早了,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两人一同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行去,苏兰和宝鹃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绘春刚巧在景仁宫门口,见二人来了,笑着打了帘子将她们引进殿内。
一踏入正殿,便觉眼前一亮。
果然,景仁宫中也如甄嬛向雍正提议的那般,所有窗棂都已糊上了透亮的明纸,将光线毫无保留地引入殿中,显得格外明亮。
聂慎儿与淳常在齐步上前,朝着端坐凤位之上的宜修恭敬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宜修今日穿着一身绛色缂丝凤穿牡丹纹常服,头戴凤钿,含笑抬手,“都起来吧,坐。”
“谢娘娘。”两人谢恩后,在下首的椅子上落座。
宫女奉上热茶,宜修语气温和,如同闲话家常,“这两日风大天寒,难为你们还能这么早来向本宫请安。”
聂慎儿微微欠身,应答得体,“给娘娘请安是臣妾等的本分,更是荣幸,不敢稍有怠惰。”
淳常在忙不迭地点头附和,看起来很是真诚,“没错没错!皇后娘娘,臣妾都好久没见到您啦,心里可想您了。娘娘的凤体最近还好吧?”
宜修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几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嘴甜。放心吧,本宫的头风有太医们精心照料着,已有段时日不曾发作了。”
淳常在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听娘娘这么说,臣妾就放心多了。”
聂慎儿在一旁适时接口,玩笑道:“娘娘您瞧,淳妹妹这一放心,只怕中午回去又要多用两碗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