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将身侧另一个软垫递给安陵容,面上温和有礼,“聂姑娘,坐下说吧。”
安陵容依言跪坐于软垫之上,将一卷竹简在案上徐徐展开,指尖点向其中几行,眉心微蹙,似有不解:
“赵大人,奴婢觉得这账目好似有些问题,但奴婢不通算学,看不明白,想请大人您看一看。”
赵谦眸光微凝,他生性谨小慎微,不会因身份轻易瞧不起任何一个人。
眼前这女子能以宫婢之身跻身少府,更得代王亲命协理女医署,绝非寻常弱质女流。
他接过竹简,初时只作寻常浏览,待目光扫过几行关键数字,神色逐渐严肃起来,这账目……做得极是刁钻。
“姑娘稍候。”他起身从壁架取下一束算筹,细长的竹签在案上铺排开来,随着他指尖快速拨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赵谦停下手,盯着算筹最终排布出的结果,又反复核对手中竹简,终于确定,这卷账册中暗藏着一笔不小的亏空。
这本账,如果他记的不错,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而少府中能越过他封档上交的账目,只能是陈绥亲自做的。
安陵容询问道:“如何?赵大人可看出什么了?”
赵谦合拢竹简,左右看看,确认少府中的其他官员都已下值离开,殿内只余他们二人,才放下心来,“聂姑娘,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安陵容坦然道:“奴婢身为女子,为官本就不易,这段时日,大人你也看得到,少府中许多人都看不起奴婢。
陈大人更是因着代王殿下不在代国,刻意拖延筹建女医署之事,每日只把我晾在一边,奴婢想尽快建成女医署,这卷账册便是我的投名状。”
赵谦好奇地试探,“哦?少府中人人都知道我赵谦唯陈大人马首是瞻,你竟敢在我面前说陈大人的坏话,不怕我告诉陈大人吗?”
安陵容直接挑明,“奴婢不知这账目是谁人所做,但观大人方才神色,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若是张大人的手笔,大人持此物呈于陈大人座前,立下一功,更显忠心可嘉,大人您在陈大人心中的分量,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若是陈大人所做……大人真就一辈子甘居人下吗?奴婢想,这账册背后牵涉到的秘密,足以让赵大人更进一步了。”
赵谦瞳孔骤然收缩,这女子竟将他与陈绥、张荥之间微妙的制衡,以及他深藏的不甘看得如此透彻!
他沉默片刻,卸下了伪装,露出一丝苦笑,“姑娘慧眼,但仅凭此物,远远不够。
即便陈绥因此倒台,论资历、论人望,接任少府卿之位的,也轮不到我赵谦,十有八九是张荥借机上位。
所以我只能一直挑拨两人关系,让他们鹬蚌相争,以求达到我想要的局面。”
安陵容见他肯直说,知道他不是不心动,便乘胜追击,“奴婢还能再给大人加一笔筹码。”
赵谦摇了摇头,“便是再多的把柄,效果也是一样的,周而复始,此消彼长,难改根本。”
安陵容语出惊人,“不是把柄,奴婢要给大人的,是一笔足以定鼎乾坤的政绩。”
赵谦一怔,“政绩?”
安陵容目光清亮,直视着他,“大人不好奇,我一个奴婢,如何能看出账目有误的吗?”
赵谦猜测道:“你懂得算学?那又如何?算学之道,精深晦涩,非经年累月研习不可得,此乃专精之学,对实务政绩并无益处。”
安陵容的语气里带着蛊惑之意,“奴婢知晓一种方法,能让算学变得简单易操作,不需要专门钻研算学的大师,只是寻常吏员百姓也能计算得一清二楚。
倘若以大人的名义向代王殿下呈上此法,并奏请殿下于代国官署乃至民间大力推行,加以普及,对大人来说,可不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赵谦将信将疑道:“世间真有此法?”
安陵容微微一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当场出题考校奴婢。”
赵谦不信邪,连出几道算术题,安陵容都能以极快的速度说出正确答案,让他暗暗吃惊,“的确厉害。”
安陵容留了个悬念,没有告诉他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转而问道:“那大人可愿试上一试?
若是成了,少府往后就是大人的天下,奴婢所求,不过是一个能够配合奴婢行事,不给奴婢使绊子的好上官。”
赵谦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是点头应下,“那便等代王殿下回返代国,你我再依计行事,这少府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大汉使者:陵容和赵谦谈妥,是不是要借他之手“发明”算盘?对汉朝人来说,算盘这种东西真的方便快捷又实用。】
【算盘之父:赵谦:谢邀,人在代国,刚得神器,感觉离升职加薪不远了(搓手)。】
数日时光在少府的案牍劳形与安陵容的暗中筹谋中悄然滑过。
她一面耐心等待窦漪房与刘恒自长安归来的消息,一面暗中命工匠打造算盘,整理推广算盘所需的口诀与教授方法。
然而,她没能等到窦漪房和刘恒从长安平安归来,却等到了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齐王刘肥早早抵达了长安,进宫当晚,陛下盛情邀请刘肥与他共同欣赏宫中新排的歌舞。
歌舞过半时,歌舞伎四散惊逃,高呼“齐王刺杀陛下”。
而陛下心口中刀,伤重不治,龙驭宾天。
吕后震怒,当场命人抓捕刘肥,关进天牢,等候审问,可未等到第二日,刘肥就在狱中惊惧而亡。
消息传来,代国朝野震动,薄姬闻讯几乎昏厥。
而远在长安的建章宫内,却有姑侄二人在秉烛夜谈。
吕雉怀抱襁褓中懵懂的太子刘恭,满意地笑道:“刘肥一死,哀家便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初哀家便想赐他毒酒,却被他逃过一劫,之后他又主动献上郡城给鲁元,哀家倒是不好再对他动手。
吕禄,你这主意出得很好。盈儿决意离宫,那个享受帝王尊荣多时的伶人,也算发挥了他应有的价值。只是便宜了他,竟能以帝王之礼葬入盈儿的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