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右侧,自年羹尧还朝后,华妃已经盛宠足足十日。
除却政务繁忙的日子,雍正只要进后宫,便会去华妃处,连十月十五按祖制当去皇后宫中那日,雍正也歇在了翊坤宫,华妃可谓是春风得意。
宜修为顾全颜面,只得对众妃宣称头风发作,免了一段时间的请安。
这日是十月二十五,雍正又歇在翊坤宫,甄嬛来延禧宫寻聂慎儿,一同调制失传已久的百和香。
延禧宫偏殿内,甄嬛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执着紫毫小笔,在摊开的素笺上勾画着香料配比,眉心微蹙,似在思索。
聂慎儿坐在她对面,捻起一小撮研磨得极细的琥珀色香粉,凑近鼻尖轻嗅,目光却落在甄嬛略显寂寥的侧影上。
她放下香粉,擦了擦手,翻过一页摊开在桌上的古籍,状似随意地问道:“莞姐姐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竟想到研制这失传已久的百和香?”
甄嬛笔下未停,“长夜寂寂,总要寻些事情来打发,不然可不是无聊透了。”
聂慎儿心道,这段时日才叫神仙般的日子。
她有地位,有先前恩宠的余荫,内务府也不敢给她穿小鞋,还不用早起去景仁宫请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
醒了以后安排安排手头关于科举的要紧事,殿试和廷试在即,需要她思虑、布局、暗中推动的事情堆积如山,一天的光阴倏忽便过,充实得很。
但她却不能对甄嬛提及,只能做出和甄嬛一样苦闷的样子,声音中染着同样的落寞,“莞姐姐是想念皇上了?皇上……也没去看姐姐吗?”
甄嬛搁下笔,低低叹了口气,“六日前来用过午膳,便没再来过。”
聂慎儿无奈自嘲,“莞姐姐还能记得日子,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也该有……半个多月了吧。”
甄嬛看了一眼窗外无星无月的天,唇边扯出一抹淡笑,强作豁达道:“罢了,咱们也抱怨不得,听齐妃娘娘说,她自打从圆明园回宫,就一次也没见过皇上。
秋来百花杀尽,唯有华妃一枝独秀,她乐她的,咱们乐咱们的。陵容,你看看,这几味香料能不能试着放进百和香里?”
聂慎儿见甄嬛总算绕过了雍正这个话题,正要回答,苏培盛便进了延禧宫。
甄嬛背对着门口,并未发觉他的到来,聂慎儿对上苏培盛的目光,看出他有话要说,不动声色地对甄嬛温声道:“莞姐姐稍坐,我去拿个东西。”
甄嬛不疑有他,只应道:“好,你去吧,我再看看另一本典籍的记载。”
聂慎儿走出里间,随苏培盛来到外殿,“苏公公,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苏培盛一脸的为难和小心,“奴才请昭贵人安。皇上此刻在华妃娘娘那儿,华妃娘娘说想听小主您清歌一曲,央了皇上几句,皇上拗不过,答应了。
这会儿,正等着您过去呢。原本华妃娘娘指了周宁海来传旨。
奴才将心比心,怕他那张嘴里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让您心头不快,便借口夜深宫道难行,他腿脚不便,自个儿跑这一趟了。
您看您是去翊坤宫,还是找个什么旁的理由,譬如身子不爽利,先推了?奴才这就去替您回话。”
聂慎儿冷笑一声,华妃此举,无非是仗着年羹尧在前朝煊赫,又见自己家世低微,父亲安比槐不过是个小小县令,非京官也非武将,便觉得可以随意拿捏折辱。
再加上年羹尧在前朝为难甄远道,华妃自然认为甄嬛已不足为虑,便腾出手来,想在她聂慎儿身上找找“宠妃”的威风。
想通此节,聂慎儿面上却平静无波,只对苏培盛道:“苏公公费心了,皇上既然等着,那我去跟莞姐姐说一声,再准备些东西,就跟你过去。”
苏培盛见她竟真要应下,忍不住又劝了一句,“小主,华妃娘娘来者不善,摆明了就像那日年大将军给奴才脸色一样,不拿您当回事。您这又是何必……”
聂慎儿摇头一笑,“我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来,苏公公怎么能放心另择明主呢?”
苏培盛闻言,低笑了一声,再无半分勉强,“小主通透,那奴才可就拭目以待了。”
聂慎儿微微颔首,转身回到里间,甄嬛还坐在案前,见聂慎儿回来,她抬起头,脸上带着询问。
聂慎儿歉意道:“莞姐姐,是我招待不周,皇上召我,我得去伴驾了。”
甄嬛脸上的笑意一僵,“是么?那你快去吧,别让皇上久等,我也该回碎玉轩了,明日咱们再一块儿研制这百和香。”
“好。”聂慎儿应了,扬声唤道:“菊青,送送莞姐姐。”
甄嬛出去后,聂慎儿收敛心神,“宝鹃,去把我那把古琴取来。”
宝鹃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一张形制古朴、琴身透着温润光泽的七弦琴。
聂慎儿接过琴,对苏培盛道:“苏公公,走吧。”
踏入翊坤宫正殿,暖融的香气扑面而来,殿内烛火通明,雍正身着明黄常服,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垂眸细看。
华妃坐在他对面,容光焕发,她早已等得不耐烦,此刻见聂慎儿进来,便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聂慎儿抱着琴,走到殿中,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华妃娘娘金安。”
雍正从书卷上抬起头,眼含安抚之意,“起来吧。怎么还带了把琴来?从前倒不知你也会弹琴。”
聂慎儿清浅一笑,意有所指,“臣妾怎敢欺君?从前臣妾对皇上所言之事,字字句句可都是真的。”
雍正想起当初聂慎儿对自己说过,身上有许多惊喜等着他来发觉,顿感有趣,“那朕便听听看,你的琴弹得如何。”
华妃见两人在她跟前眉来眼去,言语间颇有默契,心中那股妒火“噌”地一下窜高了几分,只觉得聂慎儿实在狐媚,专会勾引皇上。
她强压下不悦,声音带着惯有的骄矜和一丝催促:“琴曲相合自然是最好的了,真是难为昭贵人了。
那便快些开始吧,不知是何等仙乐,也好让本宫沾皇上的光,跟着一听。”
聂慎儿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刺,温顺地问道:“是,不知华妃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华妃故意拿乔显摆,“花好月圆人长久,今夜良宵,就唱支情意缠绵的曲子吧。”
情意缠绵?
华妃这是要逼她在御前唱那些淫词艳曲,好坐实她“狐媚惑主”的名声啊。
“是。”聂慎儿平静地走到早已备好的琴桌后坐下,将琴安放在琴桌上。
她并未立刻开始抚琴,而是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极小的青玉香盒,打开盒盖,挑出一点深褐色的香粉,放入琴案上一只小巧的莲花形香炉中。
香粉点燃,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迅速弥散开来,浮动着清淡的冷香,并不浓烈,却奇异地驱开了殿内原本欢宜香的味道。
聂慎儿又净了手,才将指尖搭在了冰凉的琴弦上,轻轻一拨。
琴音如同山涧清泉,泠泠响起,初时舒缓,如情人低语,继而婉转缠绵,带着诉不尽的柔情。
歌声随之而起,她的嗓音清越柔婉,直入人心: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雍正原本只是随意听着,可当那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响起,他蓦地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了眼前抚琴而歌的女子身上。
烛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脸,低垂的眼睫,挺秀的鼻梁,微启的唇瓣……这专注抚琴的姿态,清越的歌声,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冷香……
他一时陷入恍惚,不由想起纯元还在世的时候,两人何尝不是这样的琴瑟和鸣。
华妃的得意在瞧见雍正眼中的怀念之色时瞬间凝滞,她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被愚弄的怒火交织升腾,死死瞪着抚琴的聂慎儿。
【纯元周边批发商:笑懵了,华妃要听情意缠绵的曲子,慎儿真大方,还满足她了,不过四大爷听着曲想的是谁可就难说了~】
【宫斗专家:苏培盛完全是对年家兄妹的为难感同身受了吧,特意跑来传旨,还暗示慎儿可以装病,挺贴心的。】
【真相帝:四大爷被慎儿点的香给带进回忆杀了,不知道这个香和给浣碧的是不是同一种?】
【慎儿后援会:宜修装病,华妃瞎吃飞醋,嬛嬛还在想四大爷,而我们慎儿在对科举下手,谁懂这种感觉!】
天幕左侧,代国王宫。
窦漪房说服刘恒采纳安陵容的“病遁”之计,几乎没费什么唇舌。
刘恒深知其中利害,着令御医署速速找到能够让他病得以假乱真的药方。
而安陵容借职务之便,次日便将七日散的药方刻录在竹简上,趁着御医令外出的间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卷竹简混入了他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药典古方之中。
果然,急于完成王命的御医令很快“发现”了这张“古籍”中记载的“良方”,如获至宝,待成功调配出来后,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了刘恒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刘恒命人精心装点了几车代国的特产和贵重礼物,带着王后窦漪房,在周亚夫率领的精锐护卫下,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地向着长安方向进发。
莫雪鸢跟着窦漪房一起去了,重华殿里冷冷清清,安陵容孤枕难眠。
窦漪房临行前忧心她孤单,曾想留下莫雪鸢陪伴,却被安陵容坚定地拒绝了。
姐姐身处险境,长安之行吉凶难料,唯有雪鸢在她身边贴身保护,安陵容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
至于自己?除了姐姐,旁的人谁陪在她身边都没用。
刘恒离宫,代国的朝堂政务名义上由薄太后暂代。
薄姬对前朝政务并不精通,更缺乏决断的魄力,多数时候,朝议都由丞相张苍和御史大夫霍昕这两位老臣商量着拿主意。
薄姬虽不擅此道,却极不放心,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批阅奏报、召见臣工,忙得焦头烂额,精力被前朝牵扯了大半。
前朝牵制了薄姬,后宫便成了安陵容可以相对自由活动的天地。
摸清少府内部的派系之争非一日之功,需要耐心查探,安陵容暂时按下此事,将矛头对准宫里两个几乎被遗忘的透明人,家人子墨玉和姜姒。
两人自打来到代国,被封为美人后,就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原先两人为着争夺代王的宠爱,还很是不对付,墨玉心气高,自诩容貌尚可,总想压姜姒一头,梦想着专宠。
姜姒嘴毒,常拿墨玉在五位家人子中年纪最长、姿色最平庸这点来戳她痛处,两人见面总要针锋相对几句。
可渐渐的,随着玉锦瑟“殉葬”青宁王后,周子冉离奇消失在宫中,窦漪房却一路青云直上,不仅独得代王专宠,更登上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王后宝座。
墨玉和姜姒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她们私下议论,越发觉得这位王后娘娘手段了得,生怕哪一天窦漪房想起她们这两个碍眼的存在,悄无声息地将她们也“料理”了,尸骨无存地消失在代宫的某个角落。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往日的嫌隙,两人虽见面仍不免斗嘴,但已开始下意识地抱团取暖,长日无事便常常互相邀约,聚在一处做些针线女红,或是闲话家常,以此打发时间。
这日午后,安陵容走进墨玉居住的榭香阁时,墨玉正和姜姒一起绣花。
墨玉先听到了脚步声,一抬头看见安陵容逆光站在门口,心头猛地一跳,慌乱地伸手去摇姜姒的手臂,“快别绣了,窦漪房身边那个侍女来了!”
姜姒被她一拉,手中的绣花针险些划破绷紧的丝帛,正要斥责墨玉毛手毛脚,听到后半句,手一抖,绣绷“啪嗒”一声掉在了案几上。
她强自镇定,用力抽回被墨玉抓住的手臂,哼道:“墨玉,不是我说你,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王后娘娘如今远去长安,便是她的贴身侍女来了又如何,她还能吃了你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