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听不见孔雀台殿内薄姬在和窦漪房说什么,只听见薄姬重重一拍桌案的响动,不知她在发作什么。
她思来想去,担心窦漪房有难,索性叩响了孔雀台的殿门。
殿门未闩,她一敲便开了。
就在门开的刹那,安陵容清晰地听到了窦漪房的声音,清越得如同珠玉落盘,回荡在大殿中,“太后娘娘,慎儿来您这里学规矩已有数月,也替您教导出了一批新的宫人。
臣妾刚刚得封王后,身边正缺人手,请您把慎儿还给臣妾吧。”
薄姬自觉有安陵容在身边,更可以拿捏窦漪房,便不想让安陵容回去,她还未开口拒绝,就见殿门开了,不悦地问道:“谁在那里?何事?”
安陵容快步上前,在窦漪房身侧不远处跪地行礼,语气急促,“太后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薄姬见到是她,正好借题发挥,苛责道:“没见哀家正和王后说话吗?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下去!”
窦漪房心中一紧,不想薄姬刁难安陵容,侧过身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身后挡了挡,维护之意甚浓,“太后娘娘息怒!
慎儿一向最是有分寸,若非真有急事要禀,断不会贸然打扰,还请娘娘听她一言。”
薄姬最恨窦漪房这副看似恭顺实则寸步不让的姿态,声音陡然拔高,“窦漪房,哀家教训自己宫里的人,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安陵容不给窦漪房再为她顶撞薄姬的机会,抢先开口,“太后娘娘容禀,是代王殿下请您去乾坤殿一趟,说是有要事需与您商议,特命奴婢前来请您即刻过去。”
“恒儿请哀家去乾坤殿?”薄姬一怔,恒儿与她议事,向来是自己来孔雀台,怎会请她去乾坤殿?莫非真有什么重要的事?
“既然如此……”她缓缓站起身,不再纠缠,“你们就退下吧。”
窦漪房心系安陵容的去留,岂肯就此放弃?她再次俯身,恳求道:“太后娘娘,那臣妾方才所请之事……”
薄姬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后半句话,并不理会她,朝外唤道:“穗女。”
门外的穗女连忙小跑到她身边,搀扶住薄姬的手臂。
薄姬由穗女扶着,径直越过跪在地上的两人,朝着乾坤殿的方向去了。
薄姬走后,窦漪房率先起身,把安陵容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一起往外走,在门口处带上莫雪鸢,三人出了孔雀台。
直到走出百步开外,窦漪房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安陵容,沮丧道:“慎儿,对不起……姐姐本想今日就把你要回重华殿的。”
她抬手拂过安陵容鬓边一丝被薄汗濡湿的碎发,神情难掩失落,“可惜薄太后不允……但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你再寄人篱下多久,一定尽快想办法带你回来。”
安陵容鼻尖发酸,从前她们在代宫也算举步维艰,时刻要防备着薄姬和代王的怀疑。
如今,窦漪房当上王后才第二天,竟然就会直接开口向薄姬要回自己,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其实在孔雀台这数月,她是薄太后跟前得脸的大宫女,穗女又好相处,无人敢给她脸色看,何曾受过半分委屈苦楚。
但这种被珍之重之、时刻置于心尖上牵挂的感觉,陌生又汹涌,像春日里涨潮的河水,淹没了她心底所有坚硬的堤岸,满溢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退,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轻快地道:“姐姐不必为我忧心。明日,我就不用再去孔雀台了。”
窦漪房惊喜道:“慎儿,真的吗?”
莫雪鸢咳嗽两声,示意两人注意场合,别太激动,此处并非叙话之地。
安陵容带着点小小的得意,点了点头,“是真的,姐姐,我们回去说。”
回到重华殿,窦漪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走到榻边坐下,“慎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陵容想到自己早上的“自作主张”,微微垂眸,低声道:“姐姐,我早上上值前私自去见了刘恒,你不生气吧?”
窦漪房甚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慎儿,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要是敢给你脸色看,或者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姐帮你教训他。”
那护短的语气,仿佛刘恒真敢给安陵容一点不痛快,她立刻就要撸起袖子去找他算账。
安陵容没想到窦漪房会是这样的反应,忙道:“没有,他知道我和姐姐关系好,不敢的。
我向他提议了在宫里开办女医署的事,他已经同意了,还说让我来协助筹办,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少府任职了。”
窦漪房真心为她感到高兴,温柔地摸了摸安陵容柔顺的发顶,眼中满是骄傲与欣慰,“我的小慎儿真厉害,能想到那么深远的事情,真是长大了。
这样姐姐就能放心许多了,不会总担心你在孔雀台因为姐姐受委屈,被薄太后刁难,又害怕你性子倔强,不肯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忍着。”
安陵容矢口否认,“姐姐,我才不会。”
是不会受委屈,还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忍着不说,她没有说。
因为真遇到那种情况了,或许真会像窦漪房设想的那样,她会习惯性地自己去解决问题,有什么苦楚都独自咽下,而不会去诉苦。
她过往的经历无一不告诉她,诉苦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给她撑腰。
时至今日,她并非不信任窦漪房,而是在长年累月中早已经习惯了,一时间很难改过来。
窦漪房似乎从她的话中读懂了什么,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却并未点破。
她转而细细想了安陵容所说的女医署之事,拉起她的手,叮嘱道:“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慎儿,你去少府之后一定不要锋芒太盛,要和少府卿搞好关系。
到了那里,便算是半只脚踏入了朝堂之上,少府卿位高权重,凡事你要多向他请教,姿态不妨放低些,圆融通达方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