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予白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钉子，穿透耳膜，狠狠钉进楚灵的大脑。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眼的血红，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痛苦，楚灵感觉自己的胸腔被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刮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想上前。
他想告诉他，当年的事不是他父亲的错，他们都是被那只藏在暗处的手玩弄的棋子。
可是，他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
两条人命。
他们之间，明晃晃地横着两条人命。
一条，是墨予白的亲弟弟，阳光。
另一条，是他的亲生父亲，季同。
无论二十多年前的商战真相是什么，墨文旭的崛起，都踩着季同的败落。这是刻在历史里的事实，任谁也抹不掉。
“墨予白，你冷静一点！”
傅青辰吼着冲上前，想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一把狠狠甩开。
“我怎么冷静！”
墨予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朝着房间里每一个人嘶吼。
“我捧在手心里爱了那么久的人，转眼就变成了我杀父仇人的儿子！我那个亲弟弟，也间接死在季家手里！你让我怎么冷静！”
他的视线，像两道探照灯，死死锁在楚灵身上。那里面翻滚着爱、恨、痛苦、绝望，像一个滚烫的漩涡，要把楚灵整个人都吸进去搅碎。
站在一旁的季晨，也终于从这接二连三的惊天反转中，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神智。
楚灵……是他的亲弟弟？
那个和他流着相同血液，他找了二十多年的，真正的亲人？
而他之前，竟然还为了复仇，去设计陷害自己的亲弟弟？
巨大的悔恨和震惊像两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脸色惨白，手脚冰凉。
他看着楚灵，嘴唇翕动了几下，想喊一声“弟弟”，喉咙里却干得像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房间里，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冲击和悲痛压得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墨予白突然动了。
他猛地转身，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冲向保镖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发疯似的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掀了出来，最后从一堆凌乱的衣物中，翻出了一个黑色的枪盒。
“予白！你要干什么！”
傅青辰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咔哒。”
一声轻响，墨予白已经打开了枪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勃朗宁手枪。他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拇指一推，就打开了保险。
然后……
将那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墨予白！”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楚灵的喉咙。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疯了一样地朝墨予白冲了过去。
“你把枪放下！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
墨予白看着冲过来的楚灵，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早就疯了！”
他伸出另一只没有握枪的手，死死抵住了楚灵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不让他再靠近分毫。
“楚灵，你看着我。”
他用枪口，重重地碾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在楚灵脸上。
“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
“可是，我也恨你。我恨你是季同的儿子，我恨我墨家欠了你一条人命，我恨我那个该死的弟弟替你去死！”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
“爱和恨……快要把我撕碎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楚灵，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罪人，一字一句，用最残忍的方式，将选择权交到了楚灵手上。
“所以，你来选。”
“你现在，走到我面前来。”
“如果你对我也有一点点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同情……你就握住我的手，跟我说，你原谅我，原凉墨家。那我就为你，把这该死的仇恨全都放下，我们以后，再也不提过去的事。”
墨予白顿了顿，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烧尽，只剩下决绝的疯狂。
“可如果你……恨我，恨墨家，想要为你的父亲报仇……”
“那你就站在原地，别动。”
“只要你一秒钟不走向我，我就立刻开枪。”
他用枪口死死顶着自己的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用我这条命，还给你父亲。”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他就那么举着枪，定定地看着楚灵，等待着他的答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几道粗重又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楚灵身上。
向前一步，是放下血海深仇，与仇人之子共度余生。
停在原地，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用最惨烈的方式血溅当场。
这是一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选择题。
楚灵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不是在疼，而是彻底碎了。碎成了一片一片，每一片都在被凌迟。
他看着墨予白，看着他眼中的疯狂和决绝，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他知道，墨予白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疯子，只要自己犹豫一秒，就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原谅他吗？
他怎么能原谅？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可是，不原谅他吗？
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墨予白去死吗？
不！
他做不到！
在海市的医院里，当他看到那条拉直的心电图时，那种天崩地裂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爱与恨，像两头野兽，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撕咬，几乎要将他撕成两半。
他的脚下，像是被钉了无数根钉子，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
墨予白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站在原地，满脸泪水，却迟迟不肯向自己走来的楚灵。
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最后，彻底熄灭。
他懂了。
楚灵，还是恨他的。
也是，血海深仇，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墨予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解脱般的笑容。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道。
然后，那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地……开始收紧。
在楚灵的视野里，那个动作被无限放慢。
他看到墨予白的手指，带着决绝的力道，一寸一寸地压向了那个可以终结一切的开关。
“不要！”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楚灵终于冲破了心中所有的枷锁和桎梏，他嘶吼着，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朝着墨予白，飞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