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龙渊阁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殿内,死寂与寒意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林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沉重的殿门被影卫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
阁内,只剩下朱瞻基一人,以及那碗早已冰凉刺骨、散发着霉腐气息的饭食。
他依旧负手而立,目光穿透剥落的窗纸,投向太液池冰封的湖面。那池水死气沉沉,如同这垂暮的帝国,被一层厚重的铅灰色冰壳紧紧封冻,不见丝毫生气。
远处宫阙连绵的剪影,在低垂的阴云下显得压抑而颓败。
时间,在这极致的寒冷与孤寂中,缓慢地流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殿外的天色由灰暗转为墨黑,夜幕彻底笼罩了紫禁城。龙渊阁内更是伸手难辨五指,唯有窗外偶尔透进的微光,勾勒出朱瞻基如同雕塑般静立的轮廓。
子夜时分。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影卫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然而入,单膝跪地。
“主上,林烨回来了。”
几乎在影卫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林烨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喘息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隔着门板传来。
“卑职林烨,求见老祖宗!”
“进来。”
朱瞻基的声音平淡无波,在这死寂中却清晰无比。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更大一些。
林烨闪身而入,反手迅速关上。他怀中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沉重包裹,肩上还挎着一个同样沉甸甸的皮袋。
尽管极力控制,他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未曾停歇。
他快步走到朱瞻基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再次双膝跪地,将怀中的包裹和肩上的皮袋轻轻放在冰冷的地砖上,解开油布。
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厚厚一摞的卷宗册页。
在微光下,能看到册页封面或卷轴标签上,用朱砂或墨笔清晰标注着姓名、官职以及诸如“贪墨”、“结党”、“忠直”、“宗室”等字样。
“老祖宗!”
林烨的声音,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如释重负和难以言喻的振奋。
“卑职幸不辱命!京师五品以上文武官员,无论忠奸,其卷宗尽在于此!宗室子弟中,凡品性尚可、有担当者,名录与行状亦已备齐!共计官员卷宗一百二十七份,宗室名录三十六份!”
他指了指那个皮袋。
“皮袋之中,乃是卑职精选的听风卫忠心好手名单及其武功、专长、驻地详情,总计四十八人!”
“此四十八人,全都是身具百户千户官职的人,且皆是卑职多年考察、心志坚毅、可托付重任之辈!他们手下也都有一批,敢拼命效死的心腹,加起来不下一万之众!”
“此刻他们已接到我的密令聚集了起来,可以随时听候老祖宗差遣!”
朱瞻基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一摞厚厚的卷宗上。昏暗中,他的眼神深邃难测,如同无星无月的夜空。
他并未急于去翻看,只是微微颔首。
“很好,林烨,你辛苦了。”
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林烨听到这句夸奖,跪在地上满脸激动的说道。
“为老祖宗效力,为大明尽忠,卑职万死不辞!”
声音铿锵有力。
朱瞻基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移开,落在了林烨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压,让林烨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你,可曾看过这些卷宗?”朱瞻基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
林烨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隐瞒:“回老祖宗,卑职……卑职在整理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尤其是……那些标注‘贪墨’、‘结党’、‘阉党’的卷宗……”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痛心。
“其数额之巨,行径之卑劣,牵连之广……远超卑职所知!刘瑾及其党羽,简直……简直是在敲骨吸髓,蛀空国本!还有那些依附其间的官员,尸位素餐,鱼肉百姓……卑职……卑职恨不能……”
他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刻骨的恨意与对国事的忧心如焚,已清晰可辨。
朱瞻基面色沉静如水,听着林烨激愤的控诉,不见丝毫波澜。林烨的反应,恰恰印证了影卫之前的密报,更坐实了他对这腐朽朝局的冰冷判断。
“知道了。”
他淡淡地打断了林烨的话语。
“你做得很好。起来吧。这些卷宗,留下。”
“是!谢老祖宗!”林烨连忙起身,垂手肃立,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朱瞻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厚厚的卷宗上,仿佛穿透了纸张,直视着其背后一张张或贪婪谄媚、或刚直忧愤的面孔,映照出这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帝国根基。
“今夜之事,守口如瓶。”他吩咐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威严。
“卑职明白!若有半点泄露,卑职提头来见!”林烨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去吧。”
朱瞻基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却蕴含着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召集你信得过的人手,做好准备,听候命令。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林烨。
“你即刻以司礼监名义,向所有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勋贵宗亲发出紧急谕令,明日卯时初刻(清晨五点),奉天殿举行大朝会!凡在京者,无旨不得缺席。若有违者,以抗旨论处!”
林烨闻言,眼中精光爆射!老祖宗这是要雷霆出击,毕其功于一役!他瞬间领会了这命令的分量,立刻躬身应道:
“是!卑职遵命!定办得滴水不漏!请老祖宗放心!”
他再次深深一躬,转身大步离去。这一次,他的步伐沉稳如山,带着一种肩负天命的决绝,迅速融入殿外的寒夜。
殿门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隔绝。影卫如同守护神只的阴影,悄然融入角落的黑暗。
龙渊阁内,重归死寂,唯有那堆卷宗在昏暗中散发着无声的控诉与山岳般的沉重。
朱瞻基缓步上前,并未弯腰。他伸出右手,隔空虚虚一引。
最上面那份标注着“刘瑾”二字的卷宗,如同被无形之手稳稳托起,轻巧地飞入他的掌中。
他并未立刻翻开,只是低头凝视着封面上那两个墨黑的大字,指尖在卷宗边缘极轻微地划过,书页竟无风自动,飞速翻动起来。
卷宗内的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他浩瀚的识海。
这正是《万相神功》达到第五层巅峰境界后,诞生的“神念”之能。
窗外,呼啸的寒风似乎骤然加剧,卷起漫天雪沫,疯狂地扑打着这座沉寂了太久、被彻底遗忘的孤阁,发出凄厉的呜咽。
阁内,朱瞻基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愈发孤高、深沉,如同深渊本身。
那沉寂了百年的帝王威仪,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武圣锋芒,如同被强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熔岩。
在目睹了这触目惊心的罪证、在感受到这帝国最后一丝忠诚的脉搏后,正无可阻挡地、磅礴地苏醒过来。
他体内的《万相神功》真元,如同蛰伏的太古巨龙,在经脉中无声地奔腾咆哮,呼应着主人那即将倾泻而出的意志。
“闹剧……”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阁楼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铁交鸣的锐响,蕴含着终结腐朽、重塑乾坤的绝对意志。
“……该结束了!”
那声音虽轻,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与深沉的寒夜,在紫禁城死寂的根基上,激起了第一道预示着毁灭与新生的无形涟漪。
一场沉寂了太久的风暴,已然在龙渊阁内酝酿完成,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降临这腐朽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