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朱瞻基顺势将话题引回。
“此等功法分野,正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阁老们精力充沛,思虑敏捷,方能更高效地替爷爷、替大明梳理这万里江山,应对此番开疆拓土带来的庞杂政务与钱粮调度。”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御案上那幅湿痕未干的巨大舆图,手指虚点着安南、西域、南洋、帖木儿那广袤的疆域,声音再次凝聚起那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爷爷请看,如今我大明,内有紫霞稳固中枢,文臣效力倍增。外有龙象淬炼数十万新军,兵锋无匹。国库岁入,因盐引革新、海贸大利、工坊商税充盈,儿臣手中诸多产业更是日进斗金,源源不断!”
“去岁到如今,太仓银库实存白银已逾千万两,各地常平仓米粮堆积如山!”
“此等雄厚国力,正该乘势而起,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若待帖木儿新汗稳固,南洋诸邦勾结,西域诸部再叛,则错失良机,遗患无穷!爷爷一生戎马,深知战机稍纵即逝之理!”
朱瞻基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朱棣的心坎上。
他不再言语,身体微微前倾,左手不断轻抚胡须,而布满老茧的右手则重新按在了那幅巨大的舆图上。
指尖缓缓移动,带着千钧之力,从大明疆域的核心,一路向西、向南,划过安南的密林,抚过西域的黄沙,掠过南洋的群岛,最终,重重地安在了那象征着庞大帖木儿帝国的广袤区域。
指尖落处,正是方才茶水洇湿最深、颜色最暗的一块,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铁血风暴。
烛火依旧明亮,映照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和青年锐意勃发的眼眸。
殿外,深沉的夜色包裹着沉睡的宫阙,只有风声偶尔掠过飞檐,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案上那摊渐渐冷却的茶渍,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暗沉,宛如一块凝结的血斑,覆盖在象征帖木儿帝国心脏的位置上。
朱棣的目光长久地钉在那片深色之上,指腹感受着纸张被水浸透后特有的粗粝与冰冷。
他征战一生,开疆拓土的本能早已融入骨髓。孙儿描绘的蓝图。
中枢高效运转如精密机括,新军悍勇如虎狼之师,国库丰盈如取之不竭——这些条件,他一生都未曾奢望同时拥有。
一股久违的、近乎滚烫的征服欲,被这前所未有的“大势”点燃,正沿着他的脊柱向上攀升,冲击着他引以为傲的谨慎。
“钱粮……当真撑得住?”
朱棣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仿佛喉咙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锁死在舆图上,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帖木儿”三个字上反复摩挲,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墨迹揉碎。
“撑得住!”
朱瞻基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如同铁砧上落下的重锤。
“去岁两淮盐引新法,岁入骤增三百万两白银!市舶司所收海商船税,较永乐初年翻了五倍不止!儿臣名下各处工坊所产新式布匹、铁器、玻璃器物,行销海内,远贩番邦,获利颇丰!”
“更有与各地巨贾合营之矿山、海运,其利源源不断,尽归内承运库调用!”
他语速加快,报出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和确凿的进项,如同在朱棣面前倾倒一座座由白银和铜钱堆砌的小山。
“此番四路用兵,所需粮秣、军械、犒赏,儿臣已会同户部、兵部反复核算,以五年为期,国库足以支撑!”
“若有不足,内库随时可以拨付!”
五年!
朱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如此漫长的战争预算,在他过往任何一次远征中都是不可想象的。
这需要何等雄厚的底气和可怕的持续投入?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孙子。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自信的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那不是少年人的轻狂,而是掌控了庞大力量后自然流露的、近乎冷酷的笃定。
他在孙子身上,仿佛看到当初父亲的影子……
沉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不再有惊怒的试探,只有沉重的思虑在无声地交锋。烛火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哔哔声,一缕烛泪沿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按在舆图上的手指终于缓缓抬起。
那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在舆图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汗湿气息的指印,覆盖在帖木儿帝国的版图之上。
他没有再看朱瞻基,目光投向殿外深沉的夜空,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望向万里之外的沙场烽烟。
“安南瘴疠之地,主将人选,你心中可有计较?”
朱棣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朱瞻基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随着老爷子这句问话,轰然落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激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振奋,声音依旧保持着恭谨与清晰,却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
“回爷爷,安南一路,非但需勇将,更需能抚民靖边之才。儿臣以为,成山侯王通可当此任!其久镇广西,熟知南陲地理民情,性情刚毅,能服众,且……”
他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其麾下精锐,已先期操演龙象功数月,根基已成!”
朱棣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提名。
“西域呢?哈密孤悬,吐鲁番凶狡,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诸胡。”
“新城侯张辅!”
朱瞻基毫不犹豫。
“张侯爷勇冠三军,尤擅长途奔袭,摧城拔寨!其麾下三千营精锐,多为骑兵,龙象功初成,正可一试锋芒!儿臣已命其在甘肃秘密整训多时,只待爷爷一声令下,便可出阳关,横扫大漠!”
“南洋水师,关系海路命脉,不容有失。”
“儿臣举荐平江伯陈瑄!”
朱瞻基成竹在胸。
“陈瑄总督海运、漕运多年,深谙水道海情,水战经验丰富!新造宝船坚利,水师将士枕戈待旦,龙象功虽于海战气力增益稍逊,然其强健体魄、耐苦战之能,亦为海上搏杀之利器!”
最后一个名字,也是分量最重的一个。
朱棣的目光终于从殿外收回,重新落在朱瞻基脸上,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审视江山重器的凝重。
“那么……帖木儿呢?万里西征,直捣黄龙,谁堪为帅?”
他的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敲在帝国命运的中枢之上。
殿内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重压,火苗猛地向上一窜,将朱棣和朱瞻基的身影在巨大的金砖地面上拉得更加高大、更加凝重。
朱瞻基迎着朱棣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挺直了脊背,如同标枪。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缓缓握紧。骨节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一股无形的、刚猛而内敛的力量感瞬间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朱瞻基眼神沉静,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信念火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早已注定的答案。
“孙儿,愿亲提王师,西征万里!踏破河中,犁庭扫穴,为爷爷,为大明,将那帖木儿伪帝之首级,献于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