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鼓刚过，内务府朱漆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晨雾中，朱瞻基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紫檀案几，指节与木料相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殿下，这是近三个月宫中的采买账册。”
李祥佝偻着腰，双手捧着一摞蓝皮账本。他指尖微微发抖，账册边角在晨光中轻轻颤动。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在下巴处悬了片刻，“啪”地砸在青砖地上。
朱瞻基接过账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鸡蛋”一栏轻轻划过。羊毫笔留下的墨迹在他指尖下微微晕开。
“李公公，这上品鸡蛋市价不过十文钱一枚，账上却记作五两，这作何解释？”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李祥膝盖一软，“咚”地跪倒在地。老太监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官帽歪斜着露出花白的鬓角。
“殿下明鉴，这、这……这都是御用贡品，所以就贵了一些。”
“是吗？”朱瞻基忽然合上账册，“啪”的一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那为何我前去调查的人却说，那边只收了宫里五文钱一枚的鸡蛋钱呢！”
李志昌适时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叠泛黄的票据。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刺耳。
“回禀殿下，卑职已查实，李祥与御膳房总管勾结，虚报采买数目，中饱私囊。”
朱瞻基指尖轻敲案几，三声过后，两名听风卫押着御膳房总管郭阳进来。郭阳的绸缎官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靴子还沾着昨夜的泥泞。
“郭阳，你可知罪？”
朱瞻基端起青花茶盏，茶盖轻刮杯沿的声音像一把小刀，刮得郭阳浑身发抖。茶汤表面泛起细碎波纹，映出他惨白的脸色。
“老奴…老奴知罪……”
“带上来！”
随着朱瞻基一声令下，四名小太监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进来。箱盖掀开，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众人的眼。
“即日起，宫中采买一律按市价记账。”朱瞻基从案上取出一本新拟的章程，纸张翻动发出清脆声响，“李祥、郭阳各罚银五千两，所贪赃银全部没收，职位降低两级。”
他忽然起身，腰间玉佩与绣春刀碰撞，发出“叮当”脆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自本月起，所有宫人月例增加三成！”他声音陡然提高，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但下次要是谁再贪污被发现，一律杖毙！”
堂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小太监手中的拂尘“啪嗒“落地，在寂静的大堂内激起回音。
张昀适时捧出一把碎银子，银锭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手指一松，“哗啦啦”的声响让几个老太监红了眼眶。
“这是殿下自掏腰包，给大家补发的俸银。”
朱瞻基走到李祥面前，蟒袍下摆扫过老太监颤抖的手背。他弯腰扶人的动作让腰间玉佩轻轻晃动，在晨光中划出一道莹白的弧线。
“李公公，好生当差。”他声音忽然放轻，却让李祥浑身一颤，“若再有下次…”
“老奴…老奴谢殿下恩典…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李祥老泪纵横，泪水在皱纹间蜿蜒而下。
离开时，朱瞻基的皂靴踏过青石台阶，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张昀亦步亦趋地跟着，忍不住压低声音：
“殿下，这样处置是否太轻？”
朱瞻基忽然驻足。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如刀削般锋利。远处一个小宫女正捧着新领的月例银子，破旧的鞋尖从裙摆下露出，沾着晨露的草屑。
“张昀，杀人容易诛心难。”他忽然转身，“去尚衣局查查，宫女的四季衣裳可有克扣。”
张昀躬身时，瞥见殿下腰间玉佩微微晃动——那上面刻着的“如朕亲临”四个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尚衣局的朱漆大门被“砰”地推开时，十几个绣娘正围坐在绣架前。为首的掌事嬷嬷手中的银针“叮当”落地，在青砖上弹跳两下。
“殿、殿下……”
嬷嬷膝盖一软，跪地时带翻了绣架。五彩丝线滚落一地，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
朱瞻基指尖挑起一件宫女常服，布料在他指间发出“沙沙”声响。他眉头微蹙——这粗麻布料，连府衙差役都不屑穿。
“张昀。”
“属下在。”
“去查查，尚衣局每年领的绸缎都去哪了。”
朱瞻基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跪着的嬷嬷浑身发抖，“特别是江南进贡的软烟罗。”
嬷嬷额头抵着地面，冷汗顺着鼻尖滴在绣了一半的牡丹上。
她突然扑上前抱住朱瞻基的靴子：“殿下开恩！老奴……老奴愿将功折罪！”
朱瞻基垂眸看她，晨光在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哦？”
嬷嬷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带着哭腔说道：“这是……这是尚服局历年贪墨的账目……老奴真的是一分都不敢乱花啊！”
张昀接过账册，翻动时纸张发出脆响。他忽然瞪大眼睛：“殿下，这上面记着……”
“念。”
“永乐三年春，截留苏绣三十匹，转卖晋商得银二百两……永乐四年冬，克扣宫女棉衣用料，得银……”张昀声音越来越低，“这……这还牵扯到仁寿宫的刘公公……”
朱瞻基突然轻笑一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院中回荡。
“有意思。”他弯腰拾起一根银针，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传令，今日申时，所有六品以上内官到东宫前集合。”
嬷嬷瘫软在地，像一摊烂泥。她官帽上的珍珠滚落，被朱瞻基的皂靴碾入砖缝。
申时的日头正毒。东宫前广场上，两百多名太监宫女整齐跪着。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朱瞻基站在丹陛上，腰间玉佩与绣春刀在阳光下交相辉映。他身后站着二十名听风卫，清一色的玄色劲装，像一片压城的乌云。
“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些旧账要算。”朱瞻基声音不大，却让前排几个老太监开始发抖，“张昀。”
“在！”
“念名单。”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不断有人被拖出队列。有个胖太监突然暴起，却被听风卫一脚踹在膝窝，“咔嚓”一声脆响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朱瞻基面无表情的踱步到刘公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