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檀香袅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朱瞻基踏入殿门时,明显感觉到数道目光投来。
朱高炽和杨士奇等文臣眼中带着担忧,几位武将目光探究,而勋贵集团那边,几道目光如刀子般锋利。
很显然,他们都听说了朱瞻基带兵围困诚意伯府的事情。
朱高炽站在文官首位,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玉带。朱高煦和朱高燧则站在武将行列,一个面带冷笑,一个眼神阴鸷。
“拜——”
随着司礼监一声唱喝,朝会正式开始。
众人对着朱棣朝拜问安,朱棣挥挥手回道,朕安。
朱棣端坐龙椅,目光如炬,扫过群臣,语气平淡的说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金忠便脸色毅然出列。
这位老臣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如刀刻般深邃。
他手持玉笏,先是隐晦的给朱瞻基一个歉意眼神,然后就一脸郑重的说道。
“皇上,臣有本奏!昨日太孙殿下无故抓捕多位勋贵子弟,此举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声音洪亮有力,所有文武百官都听的清清楚楚。
其实他是不想出这个头的,毕竟对面可是如日中天,比太子还得宠的好圣孙、皇太孙殿下。但他管着兵部,如果连这事都不过问一下的话,那以后兵部可就要管不下去了。
朱瞻基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金忠的歉意与暗示,他已经收到了。
意思很简单,金忠会象征性说一下这事,但不会深究。
朱瞻基不待朱棣发话便上前一步,转头对着金忠说道。
“金尚书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
“那些纨绔强抢良家女子,而且还是宫中乐官。本宫只是暂且收押,何来寒心一说?”
说到此处,他目光陡然锐利,扫过勋贵行列。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勋贵子弟,违反了律法的事情,就不能管了吗?”
安远侯柳升闻言,立即出列反驳。
“殿下此言差矣!那些女子是臣等花重金请到府上献艺的,何来强抢一说?”
成国公朱勇也站出来帮腔。
“是啊殿下,他们可连她们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朱瞻基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
“哦?那数百名家丁护院围住几名弱女子,强留人家不准走,还要逼着喝酒赔罪,甚至要嘴对嘴喂,这难道也不违法吗?若是没有护卫拼死保护,那岂会一根手指都不碰?”
他目光如电,直视几位勋贵,直接又扣上一个大帽子。
“还是说,在诸位眼中,大明的律法对勋贵子弟就不适用了?”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朱高炽轻咳一声,想要开口调解,却被朱高煦抢先一步。
朱高煦微笑着对朱瞻基说道。
“大侄子,你这话未免太过严厉。不过是些风月场上的小事,何必闹到朝堂上来?”
朱高燧也阴恻恻地附和。
“是啊,为了几个歌姬就大动干戈,传出去岂不让边关将士寒心?”
其实他们对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不管这事如何,对他们来说都只有好处。
这要是真能坏了朱瞻基的好事,那他们不仅能打击朱瞻基的威信,又能拉拢几个实权将领。哪怕就是不成,他们这样也能收拢不少人心,而朱瞻基却是会因此得罪不少军中将领,甚至影响到他自己的军中声望。
所以,他们只是对了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决定必须要出来帮帮场子。
朱瞻基目光如电,直视二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二叔、三叔此言差矣!”
他运起内力,说起话来,声音铿锵有力。
虽然听着声音不是很大,但整个大殿之上,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到朱瞻基那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
“第一,这不是什么风月小事。那些女子是正经的宫中乐官,领朝廷俸禄,为皇上效力。若是连她们都保护不了,那爷爷的颜面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他向前一步,继续道。
“第二,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保家卫国。而这些勋贵子弟却在后方欺男霸女,败坏军纪。若纵容此等行径,那才是真正寒了将士之心!”
朱高煦脸色一沉,脸色难看的瞪着朱瞻基说道。
“你……”
他想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可以说什么话来反驳朱瞻基。
朱瞻基不给朱高煦开口的机会,接着又说道。
“第三,大明律法明令禁止强抢民女。今日他们敢对宫中乐官下手,明日就敢欺压百姓,后天就敢上你汉王府抢掠女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朱高燧还想争辩,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理由。
他望着朱瞻基,沉着脸说道。
“可她们毕竟是戏(子)……”
朱瞻基没等朱高燧说完,便冷声打断。
“毕竟是什么?三叔莫非要说出二字?”
“那日在万寿节上,她们献艺时爷爷都赞不绝口,且封了她们做了五品乐官。难道三叔觉得爷爷的眼光也有问题?还是想说我大明的五品官在你眼中也只算是戏子?”
这一问,顿时让朱高燧哑口无言。
朱高煦脸憋的通红,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却被朱棣一个冷漠眼神制止了。
朱瞻基环视群臣,不缓不慢的说道。
“诸位,我大明以法治国。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几个勋贵子弟?若今日姑息养奸,他日必酿成大祸。要是祸事发生到你等头上时,那就为时已晚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无不肃然。
就连一直想插话的朱高炽也不由点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朱高煦和朱高燧面面相觑,没有再说话了。
朱棣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太孙所言极是,此事不必再议!”
随后,朱棣眯起眼睛,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刘瑜。”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穿着绯袍的中年人身子就不禁一抖,然后快步走了出来,语气略带慌乱的回道。
“臣…臣在。”
朱棣望着刘瑜问道。
“你儿子的事暂且不提,朕倒想问问,五军都督府近年的军饷账目,可还清楚?”
刘瑜听到这话,浑身一颤,额头沁出冷汗,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种极致慌张慌乱的状态。
没想人比他更清楚,五军都督府近年的账目有多烂。平时不查还好,一查准出事。而此时朱棣开口问起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准备要就此事发难了。
刘瑜紧张的结结巴巴说道。
“回皇上,账目……账目……还算清楚。”
这时,朱瞻基微微一笑,适时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
“启禀爷爷,关于五军都督府账目的事情,孙儿这里有些有趣的发现。”
他的动作恭敬,眼中却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旁边的小鼻涕快步走过来,恭恭敬敬从朱瞻基手里接过奏折,交到了朱棣手里。
朝堂上一片死寂,只听得朱棣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突然,老爷子猛地拍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好一个吃空饷!好一个喝兵血!十万兵马,竟然有五万是空额!岂有此理!”
他的怒吼在殿内回荡,惊得几位老臣险些跪倒在地。
这一声怒喝,吓得刘瑜直接跪倒在地,哭丧着喊道。
“皇上明鉴!老臣冤枉啊!”
其实这些空额,军中人人都有份,并不是他一个人独吞。其中吃空饷最大的,便就是汉王和赵王。
朱瞻基冷笑。
“冤枉?来人,带上来!”
殿外,熊大力押着几名五军都督府的军官入内。
这些人一见朱棣,立刻瘫软在地,连连叩头。
“皇上饶命!都是刘大人指使的啊!”
朝堂上一片哗然。
朱棣怒极反笑:“好啊,真是朕的好臣子!”
“皇上!”
刘瑜面如死灰。
“老臣……老臣……”
朱棣一挥手,脸色阴沉的说道。
“拖下去,交由三……听风卫审讯!”
本来他是想说三司会审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个案子交给朱瞻基来处理更放心。
那些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文官们听到这话,没有一个人出来吭声。
太孙的实力,他们是已经见识过了,而且不只见识过一次,所以没有再敢跳出来跟太孙作对。
争赢了也没多少好处,日后人家老子照样是皇帝,而且人家八成以后也会当皇帝。这要是被记恨在心里,那直接连累子孙后代,吃力不讨好。
官啊,最要紧就得看明白事情,千万不能跟自己和皇上较劲。
随后,朱瞻基又顺势奏道。
“爷爷,孙儿请命彻查各地卫所军务。”
文官们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
无所谓了,反正不是查文官,而且之前也查过一次,也该轮到武将了。
而那些武将们听到这话,就跟死了老娘一样,哭丧着脸,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朱棣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朱瞻基身上。
“准,着太孙领龙骧铁骑,巡视九边和各地军务,肃清军纪!”
朱高煦闻言脸色骤变,正要开口反对,但却被朱高燧拉住了。
事已至此,他们再反对也没什么用了。
满朝文武神色各异,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忧心忡忡,整个奉天殿内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