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学姐。”
柏锦看着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无意识地轻唤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嗯?”舟自横侧过头,鼻音微微上扬,带着询问。
柏锦自己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称呼会脱口而出。
她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在酝酿勇气,最终还是带着几分犹豫和试探,轻声开口:
“那天...在实验室...我们...”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分不清,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压力过大产生的噩梦?
万一....万一是梦呢?说出来岂不是太尴尬了。
“嗯?”
舟自横依旧是那个简单的音节,眼睛半眯着。
目光落在柏锦绯红的侧脸和闪烁不定的眼神上,像一只慵懒却洞察一切的猫,等着她的下文。
看到舟自横这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寻常疑惑的模样,柏锦的心更乱了。
那股勇气瞬间消散,她慌忙别过脸,视线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掩饰性的慌乱:
“没、没什么...抱歉,可能...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有点混淆了。”
她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
“梦?”舟自横轻轻重复了这个字,目光也随之转回电脑屏幕,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追问她梦到了什么,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不用太紧张,这种大赛听起来唬人,其实套路就那些,以你的基础,理顺了很简单。”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常,像是一个普通学姐的客观观察,“不过你看起来确实有些憔悴,最近没休息好?”
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将柏锦的失态归因于备赛的疲惫。
这种恰到好处的“体贴”和不过界,反而让柏锦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份疑虑却并未完全散去。
她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有点。”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两人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大赛的方案上,就着数据和规划讨论起来,暂时将刚才那点微妙的插曲抛在了脑后。
时间在专注的商讨中悄然流逝。
“你觉得,”舟自横忽然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管,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这次比赛,你自己有几成把握?”
柏锦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认真思考了一下,老实回答:
“三成吧。”
她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清楚竞争对手的强大。
“嗯,”舟自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天花板,声音飘忽,“可以把它当成一次不错的历练,结果不用看得太重。”
“但我想拼尽全力。”
柏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完善着演示文档的结构。
舟自横闻言,忽然坐直身体,将手臂撑在桌面上,侧过头,近距离地看着柏锦专注的侧脸。
这个动作带着一定的压迫感,让柏锦敲键盘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拼尽全力...”舟自横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像是在问柏锦,又像是在问自己,“努力...就一定有回报吗?”
柏锦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对上舟自横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此刻似乎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柏锦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回答:“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呢?”
舟自横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低的,带着点莫名的意味。
她不再看柏锦,而是伸手把玩着自己一缕散落的头发,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松散,却抛出了一个让柏锦愣住的观点:
“是吗?可我倒是觉得...我对你,有八成的把握。”
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既可以理解为对她比赛能力的信心,也可以解读出更深层的的意味。
柏锦怔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重新转过头,面向电脑屏幕,只是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僵。
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声和两人各怀心事的呼吸声。
...
舟自横正和柏锦讨论着一个关键算法的实现细节,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保存姓名却让她瞳孔微缩的号码。
她拿起手机,对柏锦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走到窗边接听。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慌乱,舟自横听着,脸上的慵懒神色瞬间冻结,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她只简短地回了句“我知道了,马上到。”便挂断了电话。
她快步走回桌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柏锦,我这边有急事必须马上处理。电脑留给你,你觉得有用的资料,自己拷贝下来。”
话音未落,她已经将笔记本电脑往柏锦面前一推,抓起背包,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教室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哎?学姐...等等...”柏锦下意识地站起身,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只来得及看到那个仓促离去的背影。
她看着眼前突然被留下的电脑,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一时有些无措,只能喃喃低语:“....这...”
...
电话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那句“小舟,你快来医院!你妈妈...你妈妈她跳楼了!”像一把冰锥,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伴随着血液冻结的声音。
她冲出教学楼,甚至来不及去车库取车,直接奔入了已经开始飘洒细雨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雨点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或许存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不顾一切地在湿滑的街道上狂奔,撞到了行人也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她终于喘着粗气,像一道失控的箭矢般冲到医院门口时。
那个熟悉的护工正等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悲痛和欲言又止的同情。
“小舟,你...你节哀...我们尽力了...”护工的声音带着哭腔。
舟自横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也没有任何回应,直接推开她,踉跄着冲进了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大楼。
按照护工之前匆忙告知的楼层,一路奔向了那个最终的目的地。
太平间。
冰冷的金属推床上,她的母亲芸澜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一块刺眼的白布从头到脚覆盖着,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寒冷。
“妈妈...”舟自横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一片晦暗,失去了所有光彩,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缓步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露出了芸澜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再也醒不过来。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舟自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缓缓地俯下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将母亲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连同那层薄薄的白布,一起拥入了怀中。
她就那样保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塑,在冰冷彻骨的太平间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是天地的哀泣,却无法侵入她周身那层由悲痛和死寂筑成的屏障。
这一夜,她的世界,彻底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