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寒冬，京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皇宫，琼林苑。
一年一度的皇家冬日宴，如期举行。暖阁内，地龙烧得火热，炭盆里银丝炭噼啪作响，驱散了殿外的寒意。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舞姬们身着彩衣，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殿中翩翩起舞。
凤帝上官凰高踞主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珠冠，虽面带笑容，但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和阴郁。她身侧，坐着几位位份高的君侍。
下首左右两侧，按照品级，依次坐着皇室宗亲、文武重臣及其家眷。
皇太女上官似锦，坐在左侧首位。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装，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案，外罩一件玄色绣金凤纹的大氅，长发高挽成凌云髻，戴着一套赤金点翠凤凰头面，流苏垂落，雍容华贵，气场迫人。
她神色平静，端坐在那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数月前离京时相比，她似乎更加沉稳内敛，眉宇间那份清冷也愈发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不少朝臣暗中打量着她，眼神复杂。这位皇太女北境之行，功劳赫赫，却也树敌众多。如今回京，陛下态度暧昧，三皇女虎视眈眈，她的处境，可谓微妙。
三皇女上官琳琅坐在似锦对面稍下的位置，穿着一身娇艳的玫红色宫装，珠翠环绕，巧笑倩兮，正与身旁几位交好的宗室女眷低声谈笑，显得轻松惬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时不时瞥向似锦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嫉恨。
谢云樊作为内廷重臣，坐在靠近御阶的右侧席位。他今日未穿蟒袍，换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少了平日的阴戾，多了几分矜贵。他垂眸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似漫不经心，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对面那抹红色的身影上。
酒过三巡，宴席气氛渐酣。
凤帝上官凰似乎心情不错，与几位老臣说笑了几句，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似锦身上。
“阿锦啊，”凤帝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吧？”
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似锦放下酒杯，起身，微微躬身：“回母皇，儿臣虚岁二十有一。”
“二十一了…”凤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慈爱”的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皇兄都会满地跑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一心扑在国事上，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一点都不上心。朕和你父君，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不少人露出会意的笑容，低声议论起来。
上官琳琅嘴角的笑意加深，拿起帕子掩了掩唇，眼中快意一闪而过。
谢云樊把玩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眸色沉了沉。
似锦神色不变，垂眸道：“儿臣不孝，劳母皇和父君挂心。只是北境初定，百废待兴，儿臣不敢因私废公。”
“国事要紧，家事也不能耽搁嘛！”凤帝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是皇太女，你的婚事，关乎国本，岂能儿戏？朕和你父君商议过了，也该为你定下来了。”
她目光转向席间几位年轻男子所在的方向，笑道：“朕瞧着，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还有安远侯家的世子，骑射功夫了得，性子爽利；哦，对了，林祭酒家的独子也不错，才华横溢，是个可人儿……”
凤帝一连点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些家世看似清贵、但实则并无实权、或家族早已没落的官宦之子。
这些男子，或许有些才名或容貌，但他们的家族，根本无法给似锦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助益，甚至可能成为拖累。
这分明是在明晃晃地打压和羞辱！要将堂堂皇太女，配给这些“小门小户”的男子！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出了凤帝的弦外之音！这是对皇太女权势过盛的忌惮和打压！要通过婚姻，彻底斩断她借助夫族势力坐大的可能！
上官琳琅几乎要笑出声来！太好了！母皇果然还是忌惮这个贱人！把她配给那些废物，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几位被点名的公子及其家人，则是神色各异，有惶恐，有窃喜，也有不安。
谢云樊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杯中酒液微微晃动。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戾气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就知道！可当亲耳听到凤帝要将她指婚给那些……那些废物时，一股无名邪火还是瞬间冲上了头顶！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立刻起身，撕碎这虚伪的宴席，将那个一脸平静的女人带走！藏起来！谁也别想碰！
但他不能。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所有的暴戾压回心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似锦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是抗旨不遵？还是忍辱接受？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似锦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难堪，依旧平静如水。
她迎上凤帝“慈爱”的目光，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儿臣谢母皇隆恩。母皇为儿臣择选之人，必是极好的。儿臣谨遵母命。”
她竟然答应了？！
没有丝毫不满！没有半分犹豫！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接受了这份充满折辱的“指婚”？！
殿内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窃窃私语声！
皇太女这是认命了？还是以退为进？
上官琳琅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解。这贱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范？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凤帝上官凰也微微怔了一下，她预想了似锦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顺从！这反而让她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和不安。
谢云樊猛地抬头，看向似锦。
她就这么答应了？！为了她的储君之位？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她难道就甘心被如此摆布？！娶了那些废物？！
似锦仿佛没有感受到周遭各异的目光，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那几位因为她一句话而命运即将改变的年轻公子，眼神淡漠。
然后，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对面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凤眸，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似锦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安抚。
殿内丝竹再起，舞姬曼妙，宴席继续。
只是那看似和谐的氛围下，暗流愈发汹涌。
而这场由凤帝亲手掀起的风暴中心，那位红衣绝世的皇太女，却如同置身事外，冷静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