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时,东华门外。
天色微明,薄雾未散。一队精悍的禁军骑兵已列队完毕,旌旗猎猎,肃杀之气弥漫。队伍前方,停着一辆外观朴素、内里却极为宽敞舒适的马车。
似锦一身利落的玄色骑装,外罩同色斗篷,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冷绝丽的容颜。她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姿挺拔,目光沉静地望向宫门方向。
不多时,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传来。
只见谢云樊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玄色蟒袍,只是外罩了一件墨色大氅,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整个人如同一尊移动的、散发着寒气的玉雕。
他身后,跟着一队气息阴冷、眼神锐利的东厂番子,与禁军泾渭分明,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感。
谢云樊勒住马,目光扫过队伍,最后落在似锦身上,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殿下倒是准时。”他声音慵懒,听不出情绪。
似锦微微颔首:“九千岁亦不遑多让。”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个冰冷平静,一个阴鸷探究,随即各自移开。
“出发。”谢云樊不再多言,一挥手。
队伍缓缓启动,离开京城,朝着北方而去。
*
北行之路,漫长而枯燥。
起初几日,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似锦大部分时间待在马车里看书或处理随身携带的文书,偶尔骑马透气。谢云樊则始终骑在马上,与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禁军和东厂番子更是界限分明,互不搭理,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直到队伍进入北境地界,环境开始变得恶劣。风沙渐大,气温骤降,荒原千里,人烟稀少。
这日傍晚,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扎营。
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士兵们围着火堆取暖,低声交谈。
似锦坐在离火堆稍远的一块大石上,就着火光,看着一份北境舆图。谢云樊则靠在一棵枯树下,闭目养神,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报——!”一名斥候骑兵疾驰而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启禀殿下!九千岁!前方三十里外的黑风隘,发现小股戎族游骑踪迹!约有百余人,正在劫掠一支商队!”
众人神色一凛!
黑风隘是通往北境重镇“铁壁关”的必经之路,竟然出现了戎族游骑!这说明边境的防御出现了漏洞!
“商队情况如何?”似锦放下舆图,沉声问道。
“商队死伤惨重!货物被抢掠一空!幸存者寥寥!”斥候回道。
谢云樊缓缓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百余人?哼,胆子不小。”他看向似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殿下,看来咱们这趟差事,不会太平淡了。您说,是绕道而行,还是……活动活动筋骨?”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试探。想看看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太女,有没有胆量直面血腥。
似锦站起身,拍了拍斗篷上的尘土,目光平静地看向黑风隘的方向:“区区百骑,何须绕道。”
她翻身上马,对禁军统领下令:“点齐一百精锐,随我前往黑风隘!其余人原地待命,加强警戒!”
“是!”禁军统领凛然应命。
谢云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也翻身上马,对东厂番子头目淡淡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
黑风隘,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山崖。
当似锦和谢云樊带着人马赶到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商队护卫和仆役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黄沙。几十个凶神恶煞的戎族骑兵,正挥舞着弯刀,追逐砍杀着寥寥几个还在挣扎的幸存者,发出猖狂的狞笑。
看到突然出现的朝廷官兵,那些戎族骑兵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更加狰狞的表情,嗷嗷叫着冲了过来!他们显然没把这百十号人放在眼里。
“结阵!迎敌!”禁军统领厉声喝道。
训练有素的禁军迅速结成防御阵型,长枪如林,弓弩上弦。
戎族骑兵的冲锋,带着蛮荒的暴戾气息,狠狠撞上了禁军结成的防御阵型!金属撞击声、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
禁军虽精锐,但戎族骑兵悍不畏死,且占据人数优势,战斗一开始便陷入了胶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似锦端坐于马背之上,位于阵型的中心稍后位置,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厮杀。她没有拔剑,也没有任何出手的迹象,仿佛眼前这血腥的修罗场,与她无关。
谢云樊则策马立在她侧后方不远处,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也没有动手,只是眯着那双狭长的凤眸,目光在战场和似锦身上来回扫视,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冷笑。
他在等。
等这位“金枝玉叶”的皇太女,在生死关头,会露出怎样的丑态。是惊慌失措?还是……终于要暴露一些隐藏的实力?
一名格外凶悍的戎族百夫长,挥舞着染血的弯刀,接连劈翻了两名禁军士兵,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猩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阵型中央、衣着最为显贵的似锦,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策马直冲而来!
“保护殿下!”禁军统领目眦欲裂,却被其他戎族骑兵死死缠住,无法回援!
那百夫长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冲到了似锦马前!手中弯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似锦纤细的脖颈,狠狠劈下!
这一刀,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眼看就要血溅五步!
【阿锦!】阿若在她脑海里惊呼!
然而,似锦依旧端坐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然而就在那弯刀的锋刃距离似锦的咽喉只有一丝之隔,几乎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死亡气息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名凶悍的戎族百夫长,冲锋的姿势猛然僵住!他脸上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只见一截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短刃,不知从何处而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心脏!从前胸透入,后背穿出!伤口极小,却瞬间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
他甚至没看清是谁出的手!没看清那短刃来自何方!
“呃……”百夫长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嗬嗬声,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噗通”一声栽下马去,气绝身亡!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除了似锦和极少数感知敏锐的人,大多数士兵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凶悍的百夫长冲到太女殿下面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栽倒毙命了!
似锦依旧端坐马上,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飞溅的鲜血,在距离她身体一寸之外,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纷纷滑落,没有一丝一毫沾染到她身上。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只是拂过的一粒微尘。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禁军士兵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云樊的瞳孔,却是猛地收缩!他死死地盯着似锦,又看向那百夫长倒毙的地方,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柄短刃!那诡异的角度!那精准到可怕的时机!
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能做到的!甚至不是他东厂精锐能做到的!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近乎鬼魅的刺杀之术!
是谁?!
是谁在暗中保护上官似锦?!而且,实力如此恐怖?!
他猛地看向似锦,却见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对刚才的险情和那神秘的出手,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女人她身边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力量?
谢云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位皇太女的了解,似乎远远不够!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有些小聪明、仗着身份硬撑的傀儡,现在看来她背后,恐怕藏着深不可测的底牌。
战斗,因为百夫长的突然暴毙和这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短暂的停滞。戎族骑兵们看着首领莫名其妙地死去,士气大挫。
禁军则士气大振,趁机反击,很快将剩余的戎族骑兵剿灭殆尽。
山谷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喘息声。
谢云樊驱马缓缓走到似锦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声音低沉:“殿下好手段。”
似锦转眸看他,眼神清澈平静:“九千岁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她语气淡然,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樊看着她那双毫无破绽的眼睛,心中那股探究欲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愈发强烈。
这个女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是吗?那或许是本督眼花了。”
他不再追问,但心中已暗暗将上官似锦的危险等级,提到了最高。
这场北境之行,恐怕比他预想的,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