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无形的压抑。龙椅之上，皇帝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唯有偶尔睁开的双眼还残留着一丝帝王的锐利。
他艰难地喘息着，仿佛每一声都耗尽了气力。太子立于下首，面色沉静，眼底却藏着深深的忧虑与疲惫。
两个人你咳一声我咳一声，父子二人的命跟苦瓜似的。
三皇子君承瑾与谢临垂首而立，看似恭顺，余光却不断扫向殿门外，等待着那两位“功臣”的到来。殿内其他重臣亦是心思各异，暗潮汹涌。
北境大捷本是喜事，却因萧云樊的归来与“赵大勇”的横空出世，让京中局势变得更加微妙难测。
“宣，镇北王世子萧云樊，昭武校尉赵大勇，觐见——！”
内侍尖细的唱喝声打破沉寂。
萧云樊步伐沉稳，面容冷峻，那道疤痕在殿内光线下更显狰狞，也衬得他周身气势愈发迫人。他目不斜视，径直行礼：“臣萧云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似锦紧随其后，依礼参拜，声音清朗平静：“臣赵大勇，参见陛下！”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目光。
年轻。
过于年轻了！
相较于其他武将文臣，她的骨架更为纤细，本来年岁也就十八九，即使易了容也无法阻挡眉宇间残留的稚气。
旁人见了天子，难免会紧张，甚至殿前失仪，而似锦不卑不亢，那份沉稳气度，绝非普通寒门子弟所能拥有。
三皇子君承瑾与其派系下属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与怀疑。
谢临更是死死盯着“赵大勇”的身形轮廓和那双沉静的眼眸，愈发觉得“赵大勇”就是赵似锦。
即使太子有意无意阻拦，他还是得知似锦失踪了，就在他离开村子不久。
他的想法得到证实。
那个在赵家村凭空消失的农女，摇身一变，成了战场上扬名立万的少年将军！
这个念头让谢临脊背发凉，却又兴奋得指尖微颤。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欺君大罪！足以将萧云樊乃至太子都拖下水！
皇帝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平身。他浑浊的目光在萧云樊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复杂，缓缓道：“萧卿……受苦了。镇北王府之冤，朕已知晓……定会还你萧家清白。”
“谢陛下。”萧云樊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似锦，带着审视：“赵卿……年少有为，想要何封赏？”
所有人都暗自打量似锦。
按惯例，如此军功，封侯拜将亦不为过。
谢临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开口：“陛下，臣……”
然而似锦却不给他机会，打断他的施法：“陛下，臣确有一愿，恳请陛下恩准。”
“讲。”
“在说这件事前，臣恳请陛下，赐予微臣一枚‘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丹书铁券非救驾或天大的功劳不赐，这赵锦虽立战功，但张口便要此物，未免太过狂妄！
三皇子立刻出声呵斥：“赵锦！休得放肆！丹书铁券岂是你能妄求之物！”
其他官员也跟着附和：“赵将军，陛下面前，当谨言慎行。”
太子君临渊却眸光微闪，笑着道：“赵校尉年岁小，应是恐惊圣驾，触怒天威，故求一物保全身家性命，方敢直言。”
皇帝眯起眼，咳嗽了几声：“哦？朕倒要听听，何事能惊了圣驾？准赵卿所求！朕赐你丹书铁券，无论接下来你说什么做什么，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隆恩！”似锦深深一拜。
直起身后，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抬手，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有易容药膏掩盖喉结的细微痕迹。
她用力一撕，一层极薄的肤蜡被撕下，露出了光滑的脖颈。
似锦又摘了脸上的易容面具。
一张清丽又柔美的脸庞露出来，这下任谁也不会认错她的身份——那个在北境战场叱咤风云、用兵如神的少年将军“赵大勇”，竟然……是个女子？！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却让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你……你……”三皇子指着她，手指颤抖，话都说不完整。
谢临更是瞳孔骤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证实所带来的冲击依旧巨大无比！果然是她！赵似锦！
似锦迎着无数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单膝跪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民女赵似锦，欺瞒陛下，女扮男装投身行伍，罪该万死！然北境危殆，国难当头，民女虽为女子，亦知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故隐瞒身份奔赴沙场！今日真相大白，任凭陛下发落！”
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满是惊愕，但看着殿下那个褪去伪装、目光灼灼的女子，半晌，竟缓缓叹了口气，继而发出一阵复杂难辨的笑声：
“好……好一个赵似锦！好一个‘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朕……恕赵卿无罪！不仅如此，朕还要赏！重重地赏！”
听到称呼，似锦知道稳了，于是得寸进尺：“陛下，臣斗胆，恳请陛下准许女子入学、为官！”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荒谬！”礼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怎可入学为官？此乃颠覆伦常！”
“祖宗之法不可违啊！”另一位老臣捶胸顿足。
三皇子君承瑾冷笑：“赵似锦，你莫要得寸进尺！陛下宽宏，饶你欺君之罪，你竟还敢妄议朝政？”
面对铺天盖地的反对声，似锦岿然不动。
她等喧哗稍歇，才继续道：“陛下，北境一战，民女以女子之身，领兵解围；征战一年多，斩敌首级过万，收复失地十二城。敢问诸位大人——”
“若女子当真无用，民女这一身功绩，又是从何而来？”
“谁的文韬武略远胜于我？”
殿内一时哑然。
似锦白了那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臣一眼，就差没用眼神骂他“你懂个蛋”。
萧云樊适时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可作证。赵校尉用兵之能，远胜寻常将领。若非她，北境难平。”
太子君临渊也轻咳一声，温声道：“父皇，儿臣以为，赵校尉所言，确有可取之处。我绫国如今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若拘泥于男女之见，岂非自断臂膀？”
嘉佑帝沉默良久，忽然问道：“赵似锦，你且说说，女子为官，于国何益？”
似锦早有准备，侃侃而谈：“其一，广开才路。天下女子中，不乏聪慧绝伦之辈。若允许她们读书明理、为国效力，则朝廷可用之才多出一倍！”
“其二，民生改善。女子更懂女子之苦。若允许女官参与民政，则妇孺之冤屈、婚嫁之弊端、育婴之艰难，皆可得妥善处置。”
“其三，教化之功。女子为母，若母亲知书达理，则子女自幼受教，天下文风，必将更盛！”
皇帝抚掌大笑：“好！传朕旨意，赵似锦赵校尉，智勇双全，平定北境，功在社稷。朕心甚慰，擢升赵似锦为‘明威将军’ ，领北境都护府参军事，”
“特此恩赏赐黄金千两，东海明珠一斛，蜀锦百匹，御田贡米百石 ，以资家用。京中宅邸一座 ，仆役百人，良田千顷于江南富庶之地，岁收皆归其所有。”
“即日起，试行女子入学、应试之制。先在京城设女学一所，由你主持。若有女子才学出众，经考核后，可入六部观政，暂不授实职。若三年内确有政绩，再议为官之事！”
“臣代天下女子，谢陛下隆恩！”
似锦犹豫是否要跪，哪知皇帝连忙道：“不必贵，以后见朕都不必跪。”
刚刚那一瞬间，有种被她跪一下会死得很惨的感觉。
殿内群臣哗然，面面相觑，一场预料中的狂风暴雨，竟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想到的方式，陡然逆转！
而三皇子与谢临，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赵似锦竟有如此胆魄，自揭身份，还将了他们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