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眼瞳一缩，他惊奇地发现他刚刚发出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而是一道脆亮的童声。
他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古色古香，仿佛是个书斋。
他感觉脚有点酸，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跪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是一张低矮的桌案，上面还摊着本材质极糙的古书。
古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好像笔墨还未干。
赵凌眼瞳中泛起一丝疑惑。
他胸腔起伏，轻轻吐出口气，摊开双手，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翻过去，看了看手背。
两只手都是又小又白，但右手大拇指、食指指腹处却生着老茧。
——“小孩的手？”
赵凌一愣，突然间，他脑子一空，顿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哈哈——！不错！”
文士俊逸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他将扇子一收，腰板一挺，朗声笑道：
“不错，童儿！为父现在——”
文士纤细的右手抓着折扇在左手掌心一打，眯着狭长的眼睛笑道，
“已经加入落宝铜钱了。”
赵凌脸色木讷，不受控制般，他嘴唇一动，清脆的童声顿时响起：“爹爹，你不是没有灵根吗？”
爹爹？
童儿？
——“张童？”
赵凌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现在的“我”……是张童？
小孩跪坐得端端正正，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他的手指不自觉按紧了桌案。
赵凌按着桌面，抬着小脸，脸颊浮起好晕。
他一脸好奇的看向意气风发的“爹爹”。
——“张……岳”
孩童眼睛一眨，想起了爹爹的名字。
白衣文士张岳听到儿子的问题，狭长的眼睛顿时一眯，嘴角翘起，笑道：“哈哈！吾儿不错，还知道进入落宝铜钱需要灵根……不错……爹爹已经有灵根了！”
张岳仰着头，拿着折扇拍了拍胸脯，用极其肯定的语气笑道：“爹爹明天就有灵根了！”
“小张童”眨巴了一下眼睛，附和着爹爹道：“爹爹厉害~，娘知道后肯定很高兴。等娘从外祖家回来后，我们说给她听。”
说罢。
他从砚台上拿起搁置的狼毫笔，沾了点墨水，朝张岳邀功似的说道：“爹爹，娘要我把《简云太平经》抄录一遍，我只差最后一卷了……”
“小张童”握笔的姿势一丝不苟，嘴角略带笑意地看着张岳。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的爹爹并没有和往常一般夸他。
爹爹沉默一瞬后，蹲了下来，随即他两腿一屈，跪坐在了桌案对面。
“小张童”眼瞳微微瞪大，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张岳。
张岳脸上一静，随即露出一丝悲痛，但他的眼睛里没有眼泪，这股悲痛也并没有让儿子心中戚戚，反而让“小张童”觉得爹爹俊逸的五官突然间变得有些扭曲。
“小张童”放在桌案上的左手顿时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啪！
张岳探出双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左手，不让儿子的手往后缩。
张岳眼睛开始泛红。
终于泛起了红。
“吱呀~”
风吹动了书斋的窗。
“小张童”撇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庭院的老槐树落叶飘飞，蝉鸣鸦噪。
好吵。
他想起身关窗。
但爹爹的手越握越紧，他起不了身。
爹爹掌心温热，但他的手心却冰凉。
明明此时正值夏季午后，他却突然感到了一丝凉意悄然爬上了自己的心头。
他对面，爹爹张岳的声音极其悲戚：“吾儿，有个事为父一直没跟你说……你娘半月前回了你外祖父家……不消几日……有一伙贼人……闯入了你外祖父的家……你娘亲和你外祖、和你两个舅舅、还有稚儿、敬宗……你的两个表哥……他们都被贼人……”
“都被贼人……杀光了啊！”张岳泪眼婆娑地看着对面的儿子，声音戚戚。
“小张童”目光一滞，右手一松，手里的毛笔顿时掉落在桌案，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
“我娘……”
“为父……对不住你娘啊……你娘身具灵根，还是金木二属性灵根……但她和你外祖都恪守祖辈的姻亲，下嫁到家道中落的张家……下嫁给为父……”
张岳狭长的眼睛里漱漱流出泪水，他双瞳凝视着已经呆滞住的儿子：“你娘见为父无灵根、不可修行，她也放慢了修行速度……明明这么好的天赋，她至今却仍停留在练气初期，只盼着与为父一同终老……但可惜啊……可恨啊……”
“爹……”
张岳对面，“小张童”面色白皙，无神的双瞳看着对面哭诉的父亲。
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木讷地打断道，
“明天……你将会有的灵根……是什么属性的？”
“小张童”声音不再清脆透亮，反而嘶哑得如同窗外的乌鸦。
张岳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波动，心脏也没有跳快一分。
张岳宽大厚实的双手将儿子的左手紧紧合在手里。
他脸上泪痕未干，却嘴角翘起，笑笑道：
“儿子……儿子啊！……上天有灵啊……”
“爹爹拜了落宝铜钱的端木掌柜为师……”
“你师祖今天跟我说，你爹作为他的关门弟子，明天会送一份灵根给我……”
张岳笑意温和，“哈哈……正好就是金木二属性灵根……”
“儿子，你说……”
张岳摇了摇儿子的手，眼睛里眼泪已干，他一双眼睛如深渊般凝视着对面的张童，
“你替为父……”张岳声音幽幽，“高兴吗？”
……
赵凌呆在“小张童”的身体里，他不再控制孩童身体，任由“小张童”自己说话、自己行动。
他抿着嘴唇，如戏台下的观众般，沉默着直视着张岳的眼睛、感受着小张童心脏的跳动……
……
小张童笑了笑。
“嗯。”他点了点头。
高兴。
从张岳手中抽出自己的左手，小张童站起身，左手一抬，指了指正在“吱呀”作响的木窗。
“爹，”他声音极其的轻、极其的平静，“我关下窗。”
张岳腰板直起，顿时欣慰地笑道：“好。”
……
啧……赵凌深深地吸口气。
他脑子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想法。
下一瞬，赵凌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一道强烈至极的光闪过，如同之前经历的那般，这道光……恍如白昼。
赵凌轻轻闭上眼睛。
如剑般的双眉一抬，眼睛睁开。
眼前的场景顿时从之前的书斋变成了一个大堂，空旷宁静，同样的古色古香。
赵凌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手纤细修长，是一双少年的手。
他看了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眼瞳顿时凝固。
摩挲间，手指指腹光滑柔软，小时候磨出的老茧……
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