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客厅的灯光将文茜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踢掉鞋子,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今天与王默她们的对峙虽然占了上风,但那种被围攻的感觉依旧让她心头憋着一股无名躁意。
茉莉的身影无声浮现,他没有理会文茜的小情绪,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清冷如常:“你们学校一年一度的文艺节要开始了。”
文茜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往年的文艺节,她要么是台下不起眼的观众,要么就是被拉去当个布置会场的背景板。
“王默会负责班级的黑板报,她那点绘画水平,无非是涂涂抹抹。”茉莉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陈思思,如果她那个被加速催熟的脑子还能勉强运转,大概率还是会弹她那架昂贵的钢琴,重复那些毫无新意、缺乏感情的练习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文茜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你,也该学一样了。”
文茜嗤笑一声,带着自嘲:“学?学什么?画画?我画个鸡蛋都能像土豆。弹琴?陈思思三岁摸钢琴,练了十几年也就那样,我一个多月能学出什么花样?难不成上去表演怎么快速翻白眼吗?”
茉莉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只是轻轻抬手。
刹那间,客厅的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扭曲、延展。无数乐器的虚影凭空浮现,如同博物馆的珍藏同时降临。
古朴的琴,清越的筝,婉转的琵琶,悠扬的笛箫……琳琅满目,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中,每一件都散发着独特的历史气息与能量波动。
文茜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乐器她大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她的目光逡巡着,最终定格在了一架造型极其华美、甚至堪称瑰丽的乐器上。
琴身宛如一叶精巧的舟,通体由深色的沉香木雕琢而成,木纹间镶嵌着细碎的七彩宝石与螺钿,流光溢彩,仿佛将一条微缩的星河嵌入了木中。
最引人注目的是琴首,那是一只以赤金精雕细琢的回首凤凰,冠羽层叠如云,凤眼以深邃的琉璃点缀,锐利而神秘,鸟喙之中,还衔着一颗龙眼大小、莹光流转的明珠。
数十根银丝琴弦自凤首垂落,细若发丝,却在空气中自然荡漾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仅仅是静置于此,它便散发着一种圣洁、高华又略带哀婉的气息。
“这个……好看。”文茜指着它,直觉被这架乐器的外观深深吸引。
“凤首箜篌。”茉莉看了一眼,语气并无意外,“倒是会挑。眼光不错,也符合你变身后那身不伦不类的菩萨装扮。”
他伸手虚引,那架箜篌便轻盈地飞至文茜面前,尺寸微微缩小,更适合她当前状态持握。“那么,就是它了。记住,这不仅是乐器,也将是你变身后的法器。”
“法器?”文茜好奇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银色的琴弦。
“铮——”
一声空灵、清越,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弦音响起,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文茜只觉得心神随之一荡,脑海中短暂的纷杂思绪竟被涤荡一空。
“现在,看好了。”茉莉的声音将她的心神拉回。
只见茉莉的身影在光芒中恢复成仙子应有的正常大小,他悬浮于空,指尖轻抚过箜篌的银弦。
下一刻,婉转凄清的乐音流淌而出。
那乐声难以用言语形容,时而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时而如幽涧寒流,冷涩凝绝。
旋律中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往事,有月下盛放的甜蜜,更有长河冰封的孤寂。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凝结的时光碎片,敲击在听者的心弦上。
文茜怔怔地听着,她不懂音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乐声中蕴含的复杂情感——一种被漫长岁月磨砺后,深埋于冰冷之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痛。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还在时间的长河中回荡。
茉莉放下手,看向文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一个月内,弹到这个水准即可。”
文茜差点跳起来:“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我连 do re mi 都分不清!”
“我说过,时间予我,从来不是问题。”
茉莉话音未落,甚至没给文茜再次反驳的机会,便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文茜只觉得周遭的一切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随即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失重。
当她再次能感知到周围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浩瀚无垠、闪烁着无数光点的河流岸边。
河水无声流淌,每一朵浪花都映照着不同的时空片段,有过去的剪影,也有未来的浮光。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流淌的“时间”本身。
而茉莉,就站在她身边,保持着仙子的形态,银发在无形的时光之风中微微拂动。
“此地时间流速由我掌控。”茉莉的声音在空旷的时之彼岸响起,带着回音,“你可以将其视为……一个无限长的练习室。直到你掌握箜篌之前,我们不必返回现实。”
文茜震惊地看着眼前超乎想象的一切,终于对茉莉掌控的力量有了更直观、也更惊惧的认知。
练习开始了,过程远比文茜想象中更加枯燥和痛苦。
茉莉是一个极其严苛,甚至堪称冷酷的“老师”。
他先是以仙力将完整的曲子,烙印在文茜脑海,包括每一个指法、每一次揉弦的力度与角度。然后,便是无尽的重复。
文茜的手指娇嫩,起初只是在柔软的银弦上磨出红痕,后来便是水泡,水泡破了结成血痂,血痂再被磨破……钻心的疼痛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疼死了!我不练了!”文茜无数次甩着手,想要放弃。
然而,在这里,连“放弃”都是一种奢侈。
茉莉只需一个眼神,或者一缕细微的时间之力,她手上的伤痕便会瞬间复原如初,连一丝疲惫感都会被清除,精神奕奕地被迫继续练习。
“技巧,不过是肌肉的记忆与能量的精准调控。在无限的时间面前,没有学不会的技巧。”茉莉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他演示时,指尖流淌出的乐曲技巧完美无瑕,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到毫厘,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却总让人觉得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他方才示范时曾短暂流露出的,那种撼动人心的情感。
“你的技巧已经纯熟,但弦音死寂,徒具其形。”茉莉听着文茜弹奏出的、与他一样“完美”却空洞的曲子,蹙眉批评,“我要的不是复读机。情感,文茜,将你的情感融入进去!”
“情感?什么情感?”文茜烦躁地拨了一下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对着这些木头和弦能有什么情感?欢喜?我欢喜不起来!悲伤?我更多的是烦!”
“想想你的不甘。”茉莉提示,声音低沉,“想想你对王默、陈思思的厌恶,对舒言那份复杂的执念与失望,对你所处现状的不满,对力量的渴望……任何强烈的情绪都可以!让它们活起来,通过你的指尖,赋予这死物灵魂!”
文茜尝试着,她想着王默那张变黑的脸,想着陈思思质问自己作弊时的嘴脸,想着舒言被篮球砸倒的狼狈……强烈的怨愤和不平涌上心头,她猛地拨动琴弦!
“锵——!”
一声尖锐、刺耳,充满攻击性的噪音响起,毫无美感可言,反而震得她自己耳膜发疼。
“不是泼妇骂街。”茉莉冷冷地点评,“情绪需要控制、需要转化,而非宣泄。”
文茜气得想用箜篌砸他。
在这片没有昼夜交替、没有时间流逝感觉的永恒之地,文茜不知道自己究竟练习了多久。
一年?十年?或者更久?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所有概念,只有反复的练习、茉莉冰冷的指导、以及无数次失败后几近崩溃的挣扎。
她哭过,闹过,甚至试图毁掉箜篌,但一切都在茉莉绝对的力量和控制下徒劳无功。
渐渐地,一种极度的孤独和压抑取代了最初的烦躁。
她开始真正面对自己内心那些被骄纵和虚荣掩盖的东西:对友情的渴望,对认可的追求,以及深藏的不安与脆弱。
偶尔,在她身心俱疲,意识模糊之际,指尖会无意识地流淌出一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迷茫和寻求意味的音符。
每当这时,茉莉会暂时停止他刻薄的批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银色的眼眸中情绪难辨。
不知“过去”了多久,文茜再次弹奏起那首曲子。
起初依旧是精准却冰冷的技巧展示。
但弹到中段,或许是累积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想起了现实中孤立无援的感受,想起了被所有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憋闷,想起了对那份遥不可及“美好”的复杂心绪……
她的指尖依旧遵循着法度,揉弦按音却不再是一板一眼。
弦音开始变得有了温度,时而激越,如心中不平之气;时而低回,似无人理解的委屈;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某种虚幻温暖的向往。
一曲终了,文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弦上似乎还残留着情绪的余温。
茉莉静默了片刻,终于淡淡开口:“形神初具。虽然粗糙,但总算不再是死物了。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周围的时空再次扭曲。
文茜只觉得一阵轻微的眩晕,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家熟悉的客厅。
墙上的挂钟指针,距离她刚才瘫倒在沙发上的那一刻,一分一秒都未变。
仿佛那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练习,只是南柯一梦。
但脑海中清晰的乐谱知识,指尖那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对琴弦的熟悉感,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时光磨砺出的、难以言喻的沉淀感,都无比真切地告诉她——那不是梦。
茉莉恢复成娃娃大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住这种感觉。文艺节上,别给我丢脸。”
文茜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白皙娇嫩、毫无伤痕的手指,又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或抱怨。
那段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已经在她身上刻下了某些看不见的改变。
她忽然有些期待,期待在文艺节上,用这架凤首箜篌,奏响曲,那些人脸上,将会露出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