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宫城并未因一位皇子的归来而有丝毫改变,朱墙金瓦依旧沉默地俯瞰着众生,只是内里涌动的暗潮,比起北疆的寒风更加刺骨。
萧景珩跟随引路内侍,行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所遇宫人皆敛目屏息,恭敬行礼,但那低垂的眼帘下,藏着多少窥探与算计,不得而知。
他臂膀上的伤布,在此刻成了最显眼的标识,无声地诉说着归途的凶险,也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某些人的心虚与狠毒。
金銮殿侧殿,并非正式朝会之所,但此刻聚集在此的,却都是大梁权力核心的人物。
皇帝萧湛端坐御榻,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下首,三皇子萧景琰、五皇子萧景禹赫然在列,另有几位重量级的阁老、勋贵,包括之前曾在朝堂上为萧景珩说话的武威侯李崇焕,以及始终态度暧昧的吏部尚书王瑄。
萧景珩步入殿内,依礼参拜:“儿臣萧景珩,叩见父皇,儿臣奉旨回京,特来复命。”
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在那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方才缓缓开口:“平身,小六,一路辛苦了,伤势如何?”
“劳父皇挂心,皮肉之伤,已无大碍。”萧景珩起身,垂首而立。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带着几分关切,实则绵里藏针的声音响起了,正是三皇子萧景琰。
“六弟此番真是受苦了。”萧景琰叹了口气,语气颇为“真诚”,“云中郡力挽狂澜,已是奇功一件,没想到回京路上竟还遭此大难,听闻那些贼人悍勇异常,所用皆是军械?这贼人真是无法无天,六弟能在如此围攻下安然脱身,还只受了轻伤,实在是福大命大啊。”
他这话,明着是关心,暗地里却在质疑:军械?哪里来的军械?你萧景珩说是死士就是死士?遭遇围攻还能只受轻伤,莫非是夸大其词,还是……另有隐情?
萧景珩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三哥过誉,非是景珩福大,全赖边军将士用命护卫,以及贼人似乎意在威慑拖延,而非是要取我的性命,故而只受了点轻伤。”他巧妙地将“悍勇围攻”引向了“威慑拖延”,点出了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可能并非当场格杀,而是阻挠与警告。
五皇子萧景禹立刻接上,他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哎,六弟这话说的,更是让人心疼了。
“威慑?拖延?这岂不是说,朝中竟有人不想让六弟你回来?这怎么可能呢!六弟立下如此大功,正是该回京受赏,光耀门楣的时候啊。”他话锋一转,似是好奇,“不过,六弟,说起来,你与那北漠使团前后脚入京,路上可曾再有交集?他们没再找麻烦吧?毕竟,你在云中郡可是让他们姻亲吃了大亏。”
这话更是阴毒,直接将萧景珩与北漠使团联系起来,暗示他归途遇袭是否与“得罪”北漠有关,甚至暗指他可能利用北漠转移视线,或者与北漠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牵扯。
此时,一位隶属三皇子派系的御史,也趁机出列,拱手对皇帝道:“陛下,六殿下功在社稷,遇袭之事自当严查。
然,臣听闻殿下回京,身边除边军护卫外,尚有一位沈姓女官,形影不离,据说云中之谋,多出其手。殿下以戴罪之身统兵,已是有违常例,如今更携不明身份之女子归京,恐惹非议,有损天家清誉啊!”
攻击的目标,开始转向沈知微,试图从“礼法”、“清誉”上抹黑萧景珩。
面对这些或明或暗的冷箭,萧景珩始终面色平静。
他抬眼,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声音清晰而坚定:
“回父皇,回诸位兄长、大人。”
“云中之功,乃将士用命,陛下天威所致,儿臣不敢贪天之功。至于那位姓沈的女官确有微末之劳,但其身份来历,儿臣已查明,乃忠良之后,其身世清白,云中郡守李大人、镇北将军王奎皆可作证。其才具,亦是为国效力,何来不明身份之说?”
“至于北漠使团,儿臣途中偶遇,仅有抚远驿口角之争,其后并无交集。归途遇袭,证据指向明确,乃我朝内部有人欲行不轨,与北漠无关。若有人欲将此事与北漠牵扯,儿臣以为,若非不明真相,便是有意混淆视听,为真凶开脱!”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铿锵,将所有的质疑和暗箭一一驳回,最后那句“有意混淆视听,为真凶开脱”,更是锐利如刀,反将一军,让那些出言挑衅的人脸色微变。
武威侯李崇焕适时出声,声若洪钟:“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伏击之事,还六殿下公道。至于其他细枝末节,无端揣测,实在于事无补,徒乱人心!”
皇帝萧湛深邃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将儿子们的机锋、臣子们的站队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萧景珩的沉稳与锋芒,也看到了其他皇子的忌惮与排挤。
“好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六一路劳顿,又兼受伤,先回府邸好生休养。遇袭之事,朕已命三司严查,必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没有对任何指控做出评判,也没有立刻给予萧景珩封赏,只是让他回去休养。这看似平淡的处理,却蕴含着无限的深意。
“儿臣,谢父皇体恤。”萧景珩躬身行礼,面色无波。
他转身,在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稳步离开了侧殿。宫道依旧漫长,身后的窃窃私语与冰冷视线如芒在背。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皇城之内,没有刀光剑影,却处处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这些冷嘲热讽,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