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平稳靠岸,踏上坚实的土地,萧景珩并未立刻登车,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对岸渡口。
北漠使团仍在等候下一班渡船,阿古拉的身影立在人群前,隔着宽阔的河面,遥遥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在观察。”沈知微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清浅,却点破了那无声的较量。
“让他细细观察。”萧景珩收回目光,语气淡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也好让他北漠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转身,很自然地虚扶了一下沈知微的手臂,助她登上车驾,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既合礼仪,又透着亲近。
车队再次启程,将漳河的咆哮与北漠的视线甩在身后。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果然,在接下来的两日行程中,北漠使团虽未再明目张胆地靠近挑衅,但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始终存在。
他们的探马偶尔会出现在车队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又迅速消失,像是在测量距离,又像是在观察车队的护卫力量和行进规律。
夜晚宿营时,边军护卫的警戒明显加强了数倍,暗哨放出去更远。篝火跳跃,映照着将士们警惕的脸庞。
主帐内,萧景珩与沈知微、林文渊再次围在舆图前。
“北漠人像是在等待什么。”林文渊眉头紧锁,指着舆图上一处名为“落鹰峡”的地方,“前方五十里,便是落鹰峡,地势险要,两侧山高林密,是绝佳的伏击之地。若他们真有异动,那里是最可能动手的地方。”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那个有些不祥的名字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看向沈知微:“知微,你觉得呢?”
沈知微凝视着落鹰峡的地形,眸中光华流转,冷静分析:“阿古拉老谋深算,昨日渡口试探,今日按兵不动,更像是在麻痹我们,或者……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落鹰峡险要,但也正因为其险要,我们必然加倍警惕,他们若真想在那里动手,除非有绝对把握,或者……另有图谋。”
她抬起眼,看向萧景珩:“殿下,我们是否要改变路线?绕过落鹰峡,虽多耗费两三日,但更为稳妥。”
萧景珩沉吟未语,改变路线意味着示弱,也会打乱原本的计划,更可能被北漠人解读为胆怯,但明知可能有险而硬闯,亦非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派出去的暗哨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禀殿下!发现北漠探马在落鹰峡入口方向活动频繁,似在探查地形!此外……属下等在峡口附近,发现了并非北漠制式的马蹄印和少量遗落的箭簇,疑似还有另一股人马在峡内活动过!”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
还有另一股人马?
萧景珩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北漠使者团,不明身份的第三方……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浑了。
沈知微与萧景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她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情况未明,不宜冒险。”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传令,明日拂晓提前出发,改道西行,绕开落鹰峡!护卫全员戒备,派出双倍斥候,探查四周动静,尤其是那股不明身份的势力!”
“是!”
命令传下,营地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萧景珩挥手让林文渊和暗哨先去安排,帐内只剩下他与沈知微。
跳跃的烛光下,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心中泛起一丝疼惜。他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低声问:“怕吗?”
沈知微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轻轻摇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与他并肩而战的坚定:“有殿下在,不怕。只是……这第三方势力,会是谁?”
萧景珩将她拉近一些,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脊,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力量和安心:“不管是哪路的牛鬼蛇神,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被剁掉的觉悟。”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杀意,“回京之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微微,相信我,无论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历经生死后沉甸甸的承诺。沈知微将额头轻轻抵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那片因未知危险而泛起的涟漪渐渐平息。
“我信。”她轻声回应,两个字,重逾千斤。
夜色深沉,萧景珩拥着沈知微,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
危险,如期而至。
翌日清晨,萧景珩亲自检查了林家女眷的车驾,确保稳固,又巡视了护卫阵列,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或略带紧张的脸庞,沉声道:“前路或有波折,但本王与诸位同在,出发!”
车队不再沿着宽敞的官道前行,而是折向西面,驶入了一条相对狭窄、略显荒凉的岔路。路面颠簸,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斥候如同幽灵般被更多地撒了出去,穿梭在道路两旁的丘陵与林地间,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沈知微与萧景珩同乘一车,她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外面迅速后退的景物,眉宇间带着思索。
舆图在她脑海中清晰展开,这条岔路最终会绕回落鹰峡后方,再汇入通往京都的主道,但需要多走至少两天,这两天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还在想那股不明势力?”萧景珩的声音在略显沉闷的车厢内响起。
“嗯,”沈知微轻轻应了一声,“时机太过巧合。北漠使团在前,不明势力隐于险地,他们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萧景珩眸中寒光一闪:“无论是谁,既然露出了痕迹,就别想再完全藏住。等到了安全地带,加派人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话音刚落,马车猛地一顿,外面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和护卫们短促的呼喝声!
“有情况!”车外传来队长压抑的低吼。
萧景珩与沈知微对视一眼,瞬间警惕。
萧景珩一手按上腰间佩剑,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将沈知微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沈知微也迅速从袖中滑出几枚小巧的、闪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扣在指间,时刻保持警惕。
“戒备,圆形防御!”护卫队正经验丰富,立刻下令,守卫迅速以车驾为核心,结成圆阵,刀出鞘,弓上弦,森然对外。
杨健策马靠近车窗,脸色凝重:“殿下,是绊马索和砍倒的树,人为的痕迹很明显。”
萧景珩目光冷冽地扫过那几棵断树和看似平静的土坡林地:“人数不多,才不敢正面冲击,或许是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拖延或者制造混乱。”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甲队清除路障,乙队、丙队警戒两侧,弓箭手准备,斥候向外延伸一里,搜索敌踪。”
命令迅速被执行。
一队士兵下马,试图搬开树木,另一部分人则死死盯着两侧的坡地林地,弓弦半开。
就在路障即将被清除的刹那——
“咻咻咻——!”
一阵密集的箭矢毫无征兆地从左侧的林地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最外围的护卫,而是直指被护在中心萧景珩所在的马车。
“敌袭!举盾!”护卫队正嘶声怒吼。训练有素的守卫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圆盾,护住要害,但也有人反应稍慢,或被角度刁钻的箭矢射中,发出闷哼。
“笃笃笃!”数支箭矢钉在了马车的车厢壁上,力道十足,箭簇深入木中,尾羽剧颤。
萧景珩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已猛地将沈知微完全拉入怀中,用身体和车厢壁作为掩护。
一支利箭“噗”地射穿车窗薄绢,擦着萧景珩的臂膀而过,带起一缕布帛撕裂声。
“殿下!”沈知微感受到他身体的瞬间紧绷,心头一紧。
“无事!”萧景珩声音沉稳,但眼中已是一片冰封杀意。
他透过车窗缝隙,锐利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左侧林地中几个闪动的人影,“弓箭手,左侧林地,覆盖射击!”
令下,箭如飞蝗,反向倾泻入林地,顿时传来几声惨叫和树木被撞击的声音。
然而,袭击者极为狡猾,一击之后,并不恋战,林地中身影晃动,似乎正在快速撤退。
“想跑?”萧景珩冷哼一声,“丙队,下马,追!务必抓个活口,其余人,原地固守,防止调虎离山。”
一队五十人的边军精锐立刻下马,如同猎豹般扑入林地,追击而去。
他们都是经历过云中血战的老兵,追踪和山地作战经验丰富。
车外喊杀声、追击声短暂响起,又很快平息,只剩下伤员压抑的呻吟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萧景珩这才稍稍松开沈知微,低头检查:“受伤没有?”
沈知微摇摇头,快速打量他,目光落在他手臂被箭矢划破的衣袍上,那里隐隐有血迹渗出,她脸色微变:“殿下,你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萧景珩浑不在意,他的注意力仍在车外。
沈知微却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上药的动作。
很快,追击的丙队返回,队长脸色不太好看,拱手禀报:“殿下,贼人熟悉地形,撤退极快,只留下了几具尸体,未能擒获活口。从尸体上看,穿着普通百姓衣物,但手脚皆有老茧,像是常年练武之人,使用的弓箭也是军中型制,不过磨掉了标记。”
又是军械,又是训练有素,却伪装成百姓土匪。
萧景珩眼神幽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对车外沉声道:“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加速清除路障,此地不宜久留!”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不想让我回京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心急。这趟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沈知微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杀意与兴奋的光芒,知道这位隐忍多年的皇子,骨子里的锋芒已被彻底激发。她默默打好最后一个结,轻声道:“无论水里有什么,我陪你一起趟过去。”
路障很快被清除,车队再次启程,速度加快,但气氛更加凝重。这一次短暂的伏击,虽然未能造成太大损失,却像一声警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归京之路的凶险,已从试探,升级为了真刀真枪的袭杀。
而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