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扶着林老夫人坐了片刻,只觉浑身像裹了层硬壳——从京城流放来渝县,一路风餐露宿,土道上的扬尘、草堆里的潮气,早把粗布衣裳黏在皮肤上,头发打结得能梳出草屑,连指甲缝里都嵌着黑泥。
“嫂嫂,我去烧点水,洗个澡。”沈知微实在熬不住,凑到章云锦耳边说。
章云锦瞧她额角沾着的灰,笑着点头:“该洗,等会我帮你搭把手,但春日天寒,别洗太久,仔细着凉。”
沈知微应着,转身就往灶房跑。
厨房里有口大铁锅,她添了三瓢井水,又抱来两把干柴塞进灶膛,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没多久就冒起白汽。
小婉儿颠颠跟进来,蹲在灶边帮着添柴:“姐姐,我也想洗澡澡,我身上好多灰呀,搓一搓肯定能搓出小泥球!”
沈知微被她逗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那等姐姐先洗,再给你洗,估摸着姐姐这一路也攒的‘宝贝’肯定比你多。”
水烧得滚烫,她拎着木桶,一趟趟往灶房旁的小耳房拎——那耳房原是堆杂物的,他们拾掇时清出了块空地,正好能放下借的浴桶。
桶虽是粗木的,边缘磨得光滑,她倒了大半桶热水,又兑了些凉水,伸手试了试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又透着舒服,正合适。
关上门,耳房里顿时弥漫着水汽。沈知微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旧衣裳,往墙角一扔——那衣裳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领口袖口全是黑印,扔在地上能立住似的,要洗肯定很费劲,她不打算要了。
她迈进浴桶,热水漫到腰际,浑身的毛孔瞬间炸开,连日来的疲惫顺着热气往外冒,舒服得她喟叹一声。
“爽!”
总算活过来了!
先洗头发,她抓过灶房里放着的皂角,沾了水揉出泡沫,往头上抹。头发打结得厉害,泡沫一裹,黑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咬着牙一点点梳开,梳下来的草屑和泥垢沉在桶底,像小石子似的。
洗完头,她又拿起巾帕,蘸了热水往胳膊上擦——一擦就是一道白印,底下的泥垢被泡软,她攥紧巾帕,狠狠往胳膊上搓。
“嗤——”有点疼,却透着股痛快,掌心很快搓出一团黑褐色的泥条,她随手往桶边一扔,又换个地方搓。
脖子、后背、腿肚子,凡是能碰到的地方,她都没放过。
巾帕换了三回热水,桶里的水渐渐浑了,飘着一层细碎的泥渣,桶边堆着好几团搓下来的泥球。
小婉儿在门外喊:“姐姐,水要不要再添点?娘说灶上还烧着。”
“要!”沈知微嗓门透着亮,“再拎两桶来!”
添了新的热水,浴桶里的水又热了起来。她接着搓啊,搓,连脚趾缝都没落下,直到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摸上去滑溜溜的,再也搓不出泥来,才肯罢休。
真费力气啊!
她从浴桶里出来,她裹上带来的干净衣裳,衣裳虽朴素,却是棉布,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走到院里头,风一吹,浑身轻快得像要飘起来——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脸上没了灰垢,露出原本白皙的肤色,连眼神都亮了不少。
林老夫人正坐在院里择青菜,见她出来,笑着打趣:“这洗得,倒像是换了个人。方才我瞅着婉儿拎出去的脏水,桶底都沉了一层泥,你这一路可是遭了罪。”
沈知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顺手拿起院里的竹竿,把湿头发搭在上面晾着:“可不是嘛,这下才算真正踏实了。”
林老夫人眯着眼笑,手里慢悠悠地择着菜:“踏实了好,踏实了就好。这渝县虽比不得京城,但天高皇帝远,反倒清净。”
正说着,章云锦端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堆着沈知微刚换下的那身破烂衣裳,摇头叹道:“这衣裳……怕是搓烂了也洗不干净,当抹布都嫌硬。”说着,便要将它扔到墙角那堆待扔的杂物上去。
“嫂嫂,等等!”沈知微几步上前,伸手在衣裳的里襟摸索了几下,指尖触到一小块异常硬挺的补丁。她用力一扯,“刺啦”一声,扯下一块巴掌大、颜色略深的粗布。
那布块边缘开线,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抠了抠,竟捻出两枚小小的、闪着暗沉光泽的金戒指,戒指上还缠着几缕细细的金丝,拢共虽不多,但在那昏暗的院里,却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章云锦倒吸一口气,连忙放下木盆,侧身挡住院门方向。
林老夫人择菜的手一顿,浑浊的老眼锐利地扫过四周,见院门紧闭,才压低声音:“你这孩子……何时藏下的?”流放途中,官差搜查甚严,这些许金银,若被发现,轻则没收,重则怕是又要添上罪名。
沈知微将金饰放在掌心,低声道:“离京前,我偷偷缝在里衣夹层里的,用的就是这同色的粗线,谁知一路上咱们也不缺钱,自己也差点忘了。”她将东西递给章云锦,“嫂嫂收着吧,眼下咱们初来乍到,处处都要用钱。”
章云锦接过,只觉得那小小的金饰沉甸甸的,是希望,也是过往荣华的一点微末证据。她用力握了握,藏入怀中,再看沈知微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慨:“你是个有成算的。”
这时,小婉儿提着半桶热水,小脸通红,摇摇晃晃地从灶房出来:“姐姐,水来啦,该我洗香香啦。”
沈知微忙接过木桶,笑着应道:“好,这就给我们婉儿洗。”她转头对章云锦和林老夫人道,“祖母,嫂嫂,你们都累了一天,也烧水擦洗一下吧,我去帮婉儿。”
正说着,萧景珩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两只活鸡,见她清爽的模样,也笑道:“洗澡了,看着精神多了,晚上炖鸡汤,给你们补补。”
“今晚我来做饭,咱们好好搓一顿。来到新家,怎么着都要庆祝庆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