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透,棚外衙役们的呵斥声便砸破了晨静,硬生生将众人从困顿里拽了出来。
沈知微揉着眼睛坐起来,手不自觉地按在头顶,几缕呆毛翘得老高,她胡乱往下按了按。
身旁的章云锦侧躺着没动,眼都没睁,含含糊糊地嘟囔:“催催催,催魂阿,这才刚暖热了身子……”说着慢吞吞的撑着胳膊坐起来,身子还往毯子里头缩了缩,满脸的不情愿。
“好了,别跟衙役们置气,不值当。”林文渊早已醒了,笑着伸手将妻子连人带毯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手里递过块温好的粗布帕子,“攒着力气赶路才是正经,回头冻着了,婉儿该心疼你了。”
章云锦这才消了些气,接过帕子擦了把脸,眼角瞥见不远处的林薇婉,顿时放柔了神色。
小婉儿休息了一日,精神好了大半,乖乖坐在干草堆上,林砚之拿着根磨光的木梳,笨拙地给妹妹挽发,他动作轻得怕碰疼了她,见沈知微看过来,小婉儿立刻扬起小脸,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软软的:“沈姐姐早。”
“早啊,小婉儿。”沈知微笑着点头,又转向林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在春桃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昨夜喝了姜汤又歇得安稳,脸色比昨日红了不少,但还是轻咳了几声,春桃赶紧递上温水,细细帮她顺了顺背。
杨健早把行囊归置整齐,正蹲在火堆旁熬粥,陶罐里的糙米咕嘟冒泡,香气比昨日浓些——他特意多添了小半勺米,想着让老弱多垫垫肚子。
李良娣和房良娣缩在角落收拾东西,昨日挨了教训,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偶尔偷偷瞟瞟众人,不知再打什么鬼主意。
沈知微扫了棚内,没见萧景珩的影子——昨夜他守到后半夜才歇,许是趁着晨静出去透气了?
她没多琢磨,起身帮着春桃给林老夫人递了块干硬的麦饼,又去火堆旁帮杨健看了眼粥,伸手试了试陶罐外壁的温度,“差不多能盛了,衙役催得急,让大家赶紧垫垫。”
杨健应了声,刚要拿粗瓷碗盛粥,棚外忽然传来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紧接着是萧景珩的声音,淡淡扫向催命的衙役:“急什么?等我们备好就走。”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萧景珩掀帘走进来,玄色外袍上沾了层薄雪,肩上还搭着根粗麻绳,身后跟着辆简陋的木板车——车板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堆着鼓鼓囊囊的布包,还有几捆晒干的草药,甚至躺着两个沉甸甸的陶瓮,最前头还钉了块矮木板,像是特意用来坐人的。
“殿下,这是……”杨健立马快步迎上去。
萧景珩抬手将麻绳递给杨健,“跟村长换的,他儿子要去镇上赶集,这车本就闲置。”说着他指了指车上的东西,“布包里是村民匀的旧棉絮,比咱们身上的薄毯来的暖和;陶瓮里装的糙米和红薯,够用到下一个镇子;草药是让老郎中多捆的驱寒方子,还有几块木板,铺在车板上,老夫人和婉儿路上能坐着,省些力气。”
这话一出,棚内顿时静了静。
章云锦抱着林薇婉走过来,眼圈微微发红,对着萧景珩福了福身:“多谢殿下费心,婉儿和老夫人……”
“赶路要紧。”萧景珩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扫过林老夫人发白的嘴唇,“杨健,把车上的棉絮分一分,给老弱多裹两层,剩下的打包装好。沈知微,你再看看那些草药,是不是跟昨日你买的能凑合用。”
沈知微应声走过去,打开车上的布包——里面的草药果然是老郎中常用的艾叶、生姜和紫苏,还有几株治咳嗽的枇杷叶,比她昨日买的还全些。
她回头看向萧景珩,见他正低头拍着外袍上的雪,忽然注意到他腰间少了块常挂的墨玉佩——要知道那玉佩是前朝御赐的,质地通透,昨日她还见他系在腰上。
“殿下,这车子和东西……”沈知微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村长总不能白给吧?”
萧景珩抬眼看向她,眼底映着棚外的雪光,难得带了点浅淡的暖意:“用块玉佩换的,物件而已,比不上人。”
沈知微心头微动,没再说话,只默默将草药归置好,分了些给春桃,让她路上给林老夫人煮水喝。
李良娣和房良娣站在角落,看着车上的棉絮和红薯,眼里闪过几分嫉妒,却不敢像往日那样抱怨——萧景珩连玉佩都能舍出去换物资,显然是真把这流放的日子放在心上,她们再作妖,怕是真要被扔在半路。
衙役又在棚外喊了声,萧景珩皱了皱眉,“杨健,你和砚之把车拉到棚外,沈知微,帮着春桃扶老夫人上车。”
众人手脚麻利地动起来,杨健和林砚之合力将板车拉到雪地里,萧景珩亲自上前,把车板上的干草又拢了拢,才让春桃扶着林老夫人慢慢坐下,又接过章云锦怀里的林薇婉,小心翼翼放在老夫人身边,“坐稳些,路上颠簸。”
小婉儿抓着车板上的麻绳,仰头对萧景珩笑:“谢谢表哥。”
萧景珩指尖顿了顿,没说话,只抬手帮她把歪了的棉帽扶好。
沈知微看着这一幕,刚要转身去拿行囊,手腕忽然被萧景珩碰了下——他递过来个小小的布包,里面裹着块温热的东西,“刚从村民家拿的烤红薯,你路上垫肚子,昨日的米汤你没喝几口。”
沈知微愣了愣,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红薯的温度,顺着掌心暖到心口。
她抬头看向萧景珩,见他已经转身去帮杨健拉车,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走得稳当,麻绳勒在他肩上,却没见他皱一下眉。
“沈姑娘,快走吧!”章云锦在车旁喊她。
沈知微应了声,把布包塞进怀里,快步跟上众人。
板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痕,萧景珩和杨健走在最前头拉着绳,林文渊在旁边扶着车板,沈知微跟在车后,偶尔帮着推一把。
李良娣和房良娣则跟在最后,缩着脖子,再也没了往日的娇纵模样。
棚子渐渐远了,雪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沈知微摸了摸怀里的烤红薯,又看了眼前头拉车的萧景珩,忽然觉得,这漫漫流放路,或许也不是全然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