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极其美丽、无可挑剔的脸。标准的鹅蛋脸型,皮肤白皙细腻。一双明眸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清澈却深邃,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辰,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力量。鼻梁高挺而小巧,唇形饱满,色泽是自然的嫣红。单看五官的某些部分,确实与白薇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和轮廓。
然而,当这些五官组合在一起,当林瑟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来时,陈晓宇瞬间清醒了!
这不是白薇!
白薇的眼神,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温暖、包容、带着天生的悲悯和一种近乎神性的柔光,能轻易抚平人心底的褶皱。她的美是毫无攻击性的,带着一种让人想要亲近、想要依靠的亲和力。
而眼前这位林导演……她的美丽是精致的、有距离感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虽然也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更深层的是清晰的边界感和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她站在那里,随和却自成一方不容侵犯的气场,与白薇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能包容万物的温柔神性截然不同。
她不是微微姐...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陈晓宇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带来了更深的痛苦和自我厌恶。
微微姐……那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之一,已经被他的亲生母亲和那个恶魔车宰昊联手害死了!他,陈晓宇,是罪人的儿子!是凶手的帮凶!他怎么能……怎么能因为一个相似的动作,就产生如此荒谬的联想?他怎么还有脸去怀念那个被他母亲亲手推向死亡深渊的人?!
巨大的愧疚和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刚才因楼下温馨气氛而生出的那点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自我憎恶。
客厅里的三人也听到了动静。赵晓晓和廖文辉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何景亮则微微蹙眉,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他们都知道林瑟曦(白薇)与黄洁梅、陈晓宇之间那复杂而沉重的过往。他们担心这个突然出现的“仇人之子”,会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再次割开林瑟曦心底那道最深的伤口。
林瑟曦的目光,在抬起头的瞬间,就落在了楼梯转角那个僵立如雕塑的少年身上。那惨白的脸色,那颤抖的嘴唇,那眼中翻涌的痛苦、愧疚和自我厌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匣子。
她看着他,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背着书包、眼神清澈、会红着脸递给她一瓶水的腼腆少年陈晓宇。那个黄洁梅最引以为傲的儿子,那个白薇真心疼爱过的邻家弟弟。
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宽大的卫衣下空空荡荡。露出的手腕和脖颈上,那些色彩浓烈却显得格外刺目的纹身,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控诉着这三年地狱般的经历。那低垂的头颅,畏缩的姿态,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阳光少年的影子?只剩下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摧毁后的麻木与空洞。
一股强烈的痛惜,如同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瑟曦。
这痛惜并非源于对黄洁梅的同情,而是对一个被无辜卷入滔天罪恶、被亲生父母亲手毁掉人生的少年的深切悲悯。黄洁梅,你机关算尽,不惜害人性命,可你最珍视的儿子,却被你和你那贪婪的丈夫,联手推进了比地狱更黑暗的深渊!你死了一了百了,却让这个孩子替你承受着活生生的炼狱之苦!多么讽刺,多么可悲!
林瑟曦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脸上浮现出练习过千百次的、属于“林瑟曦”的温婉笑容,那笑容恰到好处,带着导演的亲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边界感。
“啊,陈晓宇,你好。”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听不出任何波澜。
陈晓宇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过神来。他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林瑟曦的眼睛,声音干涩而微弱:“你好,林导演……我……我是陈晓宇……谢谢您……谢谢您让亮哥带我回来……”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客厅里的三人暗暗松了口气,但依旧保持着高度关注。
林瑟曦没有立刻回应,她神态自然地走向客厅的开放式厨房岛台,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从净水器里接了一杯水。水流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住的还习惯吗,晓宇?” 她喝了一口水,转过身,背靠着岛台,目光平静地落在依旧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楼梯口的陈晓宇身上。她用了“晓宇”这个称呼,带着一种长辈般的、不易察觉的温和。
陈晓宇身体微微一震,手指紧张地绞着过长的卫衣袖口。他飞快地抬头瞥了林瑟曦一眼,又迅速垂下,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不安:“这里……很好……谢谢林导演……我……我可以住到……找到工作后……再……离开吗?”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早已准备好的被驱逐的预期。寄人篱下,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这是他流浪生涯中刻入骨髓的生存法则。
林瑟曦端着水杯,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她对这个敏感的问题并不意外。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给别人添麻烦,如今经历了这地狱般的三年,这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和自我否定只会变本加厉。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水杯放在岛台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这声音让陈晓宇的肩膀又瑟缩了一下。
林瑟曦走到客厅中央那张宽大的原木长桌旁,拉开一张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她的坐姿端正而放松,目光再次投向陈晓宇,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召唤他靠近。
“过来坐,晓宇。”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陈晓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慢慢挪动脚步,走到长桌对面,拉开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身体依旧紧绷着,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仿佛随时准备逃离。
林瑟曦的目光坦然地迎上他试探、不安又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她没有迂回,直指核心:
“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一个人从世界的另一端带回来,尤其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人。”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陈晓宇心中激起涟漪,“所以,你也不用想着什么时候离开。你对我而言,非常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