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崔明远,那个在双城市大学政治系讲台上严谨博学的教授,用这种最朴实的方式固执地照顾着儿子。崔政赫看着冰箱里码放得一丝不苟的食材,想起父亲在母亲牺牲后,是如何笨拙地学着做饭,如何将学术上的严谨也用在了照顾他的生活上。自从十八年前,母亲金朵——一名缉毒警——在一次突发的毒贩围剿行动中,为掩护队友身中数枪,最终坠入冰冷汹涌的海浪,尸骨无存之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默地相依为命,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失去至亲的漫长寒冬。
饭菜简单,却带着家的味道。崔政赫吃得很快,动作带着刑警特有的效率。碗筷洗净归位,厨房恢复整洁,仿佛刚才的烟火气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罗勇副局长家附近别墅区 傍晚 19:40)
夜色已浓,华灯初上。崔政赫的身影融入老城区的暗巷,再出现时,已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身醒目的明黄色外卖员制服,头盔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跨上一辆半旧的电瓶车,车尾挂着标准的保温箱。他不再是刑侦大队长崔政赫,而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骑手“小张”。
他刻意选择了几单位于目标区域——罗勇副局长家所在的“蕴静园”别墅区——附近的订单。送餐路线规划得精准高效,敲门、递餐、扫码、离开,动作流畅自然,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记录着沿途的每一个细节:小区安保的巡逻时间、监控探头的死角、别墅区的布局结构、以及目标别墅周围的环境。一丝不苟,滴水不漏。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
将最后一单外卖送达指定地址后,崔政赫没有离开蕴静园。他将电瓶车停在一条监控盲区的小径旁,迅速脱下明黄色的外卖制服。令人意外的是,制服内侧竟是一层吸光的纯黑色特殊面料。他将衣服利落地翻面穿上,明黄瞬间被深沉的黑取代,如同褪去伪装的猎豹。接着,他摘下头盔,换上一顶普通的黑色棒球帽,脸上也迅速覆盖了一层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整套动作在十几秒内完成,无声无息。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向一栋与罗勇家隔了几户、明显空置待售的别墅。这栋别墅位置极佳,楼顶视野开阔,恰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浓密的树冠在月光下投下大片深沉的阴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绝佳的观察哨。
崔政赫如同灵猫般攀上外墙的排水管道,动作迅捷而安静,几个借力便翻上了空旷的楼顶天台。他伏低身体,紧贴着冰凉的水泥围栏边缘,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樟树的阴影之下。
从胸前的战术挎包里,他取出一块轻薄但功能强大的军用平板,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同时,他戴上了一副看似普通的黑框眼镜——镜架上隐藏着微型的高清摄录装置。平板屏幕上,被分割成四个小窗,实时显示着罗勇家周围四个公共摄像头的画面。他的目光则在平板屏幕和罗勇家别墅之间来回切换。
罗勇家是一栋颇有年代感的欧式别墅,庭院不小,中央有一个精心打理的小鱼塘,在庭院灯的映照下,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两条肥硕的锦鲤慢悠悠地游弋。别墅一楼大部分房间都亮着灯,但靠近鱼塘一侧的一个房间——刘波曾提过那是罗勇的私人茶室——却漆黑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愈浓。晚八点左右,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别墅区,停在了罗勇家隔壁的别墅门前。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中等身材,目测约174公分,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像刚下班回家的普通白领或小企业主。他按了指纹锁,开门进屋,很快,隔壁别墅的灯光亮起。崔政赫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确认不是目标人物车宰昊,182公分的身高和独特气场很难伪装,便移开了视线。凯美瑞安静地停在车位上,没有异常。
半个小时后,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
崔政赫的瞳孔骤然收缩!罗勇家那间一直漆黑的茶室,毫无征兆地亮起了灯!
他的呼吸瞬间屏住,全身肌肉绷紧,所有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眼镜的摄录功能无声开启,焦点死死锁定那扇透出暖黄色灯光的茶室窗户。然而,厚重的深色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了,如同舞台拉上了帷幕,将室内的一切彻底隔绝。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以及窗帘边缘偶尔晃动的、极其细微的阴影。
盯着那扇透出光却密不透风的窗户,一股寒意窜上崔政赫的脊背。有人!是谁?!怎么进去的?! 他立刻调取平板上的监控回放,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四个公共摄像头的画面被他以倍速回放,眼睛如同高速扫描仪,过滤着每一个进入罗勇家监控范围的人影和车辆。画面快速闪过:巡逻的保安,晚归的邻居车辆,遛狗的住户... 没有!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在半小时内进入罗勇家!甚至罗勇本人,监控显示他是在大约二十分钟前开车回到家的,之后并未出门。
邻居!
崔政赫的目光猛地射向隔壁那栋亮着灯的别墅!那个半小时前回家的西装眼镜男!
他死死盯着隔壁别墅,同样窗帘紧闭,看不到内部情况。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问题就在这里!但监控回放同样显示,那个西装男进入自己家后,并没有再出来!他没有穿过庭院走向罗勇家!也没有在公共道路上出现!
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两栋别墅之间有外人无法知晓的通道!暗门?地下通道?或者... 利用庭院绿植的掩护穿行?
茶室的灯光,在持续亮了整整十八分钟后,熄灭了。时间精准得如同掐着秒表。十八分钟,足够进行一次简短而高效的密谈,交换关键信息或物品。
崔政赫的心沉了下去。目标指向性已经无比清晰。
几分钟后,罗勇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里。他穿着家居服,手里拿着鱼食袋,慢悠悠地走到鱼塘边,漫不经心地将鱼食撒入水中。两条锦鲤欢快地聚拢过来争食。罗勇的表情在庭院灯光下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悠闲,仿佛刚才那十八分钟的密室会晤从未发生。
崔政赫如同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纹丝不动,只有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如霜。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隔壁别墅的灯光也大部分熄灭,只留下一盏门口昏暗的户外照明灯。时间指向晚上九点十分。
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天台撤离,滑下排水管,身影迅速消失在别墅区的绿化带阴影中。
他没有走远,而是潜行到了蕴静园小区东门附近。这里是小区车辆进出的主要通道。他藏身在一棵高大茂密的罗汉松背后,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呼吸放得极轻。
果然,大约十分钟后,那辆黑色的轿车亮起了车灯,缓缓驶出小区东门,汇入了主干道夜晚的车流之中。车灯的光柱扫过罗汉松,崔政赫在阴影中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那个西装眼镜男的侧脸,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
看着那辆黑色丰田凯美瑞的尾灯如同被城市灯火吞噬的萤火,迅速变小,最终彻底湮没在主干道川流不息的车河尽头,崔政赫的眼神锐利如锁定猎物的鹰隼,身体依旧紧贴着罗汉松粗糙的树干,纹丝不动。
罗勇... 还有隔壁这位神秘的‘邻居’。 茶室那十八分钟的灯光,以及两个监控都无法捕捉到的“会面”方式,构成了一个强烈的、无法忽视的疑点。这绝非巧合。但疑点仅仅是疑点,指向性再强,也代替不了证据。
这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是谁?他与罗勇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条避开了所有电子眼的路径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崔政赫心头,催促他寻找答案。
他没有立刻离开。在等待那辆车驶离的十几分钟里,崔政赫的手指已在军用平板上飞速操作。他截取了高清监控画面中那个“邻居”最清晰的正面脸部特写——那张在小区门口灯光下显得平静甚至有些疲惫的脸。图像被迅速加密,通过特殊信道发送回了市局刑侦科的信息处理中心。这是最基础也最直接的排查手段。
身份是锁钥。只要这张脸在系统里有记录,就能打开第一道门。
他同时将凯美瑞的车牌号码(东海·A7x58K)以及车辆特征编辑成简讯,发给了此刻正在刑侦科值班、技术过硬的王烨。指令清晰明确:
崔政赫: 王烨,查车牌:东海·A7x58K。目标车辆约21:20从蕴静园东门驶出,重点追踪其后续轨迹。同步核查车主及驾驶人登记信息。
王烨: 收到崔队!马上处理!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崔政赫如同一尊凝固在阴影中的雕像,只有平板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专注的瞳孔中。他需要的是事实,是数据支撑的结论,而非捕风捉影的猜测。罗勇的邻居与星河娱乐是否有关联?这需要证据链来证明。
很快,王烨的回复带着冰冷的电子音效传来,信息量巨大:
王烨: 崔队,人脸识别结果:全国人脸数据库无匹配记录! 地方库、重点人员库、出入境库均无此面部特征登记信息。
王烨: 车牌追踪,目标车辆驶离蕴静园后,沿滨海大道向东行驶约4.7公里,于21:28分驶入英贸大厦地下停车场b2区。车辆进入后,在后续关联监控中未发现其驶出记录。
王烨: 人员追踪,调取英贸大厦地下停车场电梯厅、主要出入口及周边路网监控,未能捕捉到目标驾驶人即邻居特征男子离开大厦的清晰影像。
王烨: 补充,英贸大厦结构复杂。1-8层为大型购物中心,人流密集,监控存在盲区;8层以上为混合用途商用公寓\/写字楼,人员流动性极高。目标进入后,踪迹消失,排查难度极大。
“见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嘶鸣,从崔政赫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捏着平板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查无此人!这意味着那张脸,极有可能不是真的!是精心制作的生物仿真面具?还是高超的易容术?无论是哪种,都指向对手的狡猾和反侦察能力!但这并不能直接证明他与星河娱乐有关。 同样,车辆进入英贸大厦后如同人间蒸发,利用了那里的复杂环境,这手法专业,但也无法直接关联到特定势力。
线索在这里彻底断了。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他像最耐心的猎人,在寒夜里蛰伏,终于捕捉到一丝异常的气息,追踪至此,却发现目标消失在一个精心设计的迷宫里,留下的只有疑问和一片空白。
崔政赫猛地从罗汉松后站直身体,阴影从他脸上褪去,露出那张写满冷峻与不甘的脸庞。他最后看了一眼英贸大厦在远处璀璨却充满讽刺的霓虹轮廓,眼神中的锐利并未因挫折而消减。
罗勇的邻居身份是假的,行踪是刻意隐匿的。这本身就是重量级的异常点,是必须深挖的关键线索。它与罗勇的关联性,以及与星河娱乐可能存在的联系,都需要更扎实的证据来构建。
他收起平板,拉低帽檐,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老城区的夜色深处,步伐坚定而沉稳。下一步,不是臆测,而是行动——从这张“假脸”,从这辆消失的车,从这个精心选择的“黑洞”英贸大厦入手,抽丝剥茧,用铁一般的事实,去揭开藏匿在暗处的真相。答案,只会在证据铺就的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