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东北张家本家重地的青石广场,带起一阵浸入骨髓的寒意。相较于外界的严寒,议事堂内更是冰封三尺,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扼住呼吸。
张韵棠端坐于上首左侧的“天官”位,一身素黑旗袍外罩着墨色风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清冽过分的眼眸。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那枚麒麟纹指环,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保持绝对冷静的锚点。
堂下,本家及海外张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齐聚,泾渭分明地坐着。大长老张隆阳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二长老张隆钦眉头微蹙,目光在张韵棠和对面的三长老张隆运之间逡巡。
而张隆运,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和煦笑容的脸,此刻虽尽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抽动的眼角和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身后站着几名心腹,同样气息不稳。
“三长老,”张韵棠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巴乃镜面古楼,强碱消杀装置被提前触发一事,调查已有结论。所有证据链均指向你,私自篡改机关核心,意图置族长与我于死地。”
她话音落下,并未出示任何实物证据,但那份笃定,比任何物证都更具冲击力。
张隆运猛地抬头,强自镇定:“天官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巴乃之事,乃意外变故,怎能凭空污我清白?证据呢?”
“你要证据?”张韵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墨鸦。”
阴影中,一身黑衣的墨鸦如同鬼魅般现身,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他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青铜构件,边缘还残留着被强碱腐蚀的痕迹,以及几封密信。
“此物,是从三长老书房暗格中起出,其上残留的波动与古楼被篡改的机关核心完全吻合。”墨鸦的声音毫无感情,“密信内容,涉及向境外某组织传递本家核心机密,以及接收指令,在特定时机‘清除’族长与天官。”
堂内一片哗然。
张隆运脸色剧变,厉声道:“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张韵棠,族长不在,你不过是想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异己?”张韵棠缓缓站起身,风氅下摆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她踱步走向张隆运,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你与汪家勾结,泄露族长行踪,在四姑娘山传递错误密码,致使巴乃险象环生,这难道是我栽赃?”
她停在张隆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左手腕内侧的深紫色阎罗图腾在袖口若隐若现,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你可知,为何你传递出的‘千里锁’密码会缺失最关键一环?”
张隆运瞳孔骤缩。
“因为那密码,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张韵棠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我借吴邪之手,特意为你,和你背后的汪家,准备的饵。”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张隆运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你……你早就知道了……”
“若非为了顺藤摸瓜,查出你背后还有哪些人,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张韵棠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她不再看他,转身面向众人,目光扫过全场:“三长老张隆运,勾结外敌,谋害族长与天官,证据确凿。按张家祖规,当废其血脉,逐出家门,永世不得回归。”
“不!你不能!”张隆运嘶吼着,猛地从袖中滑出一把淬毒的匕首,身形暴起,竟不是冲向张韵棠,而是直扑一直闭目不语的大长老张隆阳!
他竟想挟持大长老以作人质!
电光火石间,一道雪亮的身影比他的动作更快。砚雪如同凭空出现,手中短剑后发先至,“铛”一声脆响,格开匕首,另一只手五指如钩,精准地扣住张隆运的腕脉,一股阴柔却霸道的劲力透入,瞬间让他半边身子麻痹。
同时,墨鸦身影闪动,张隆运带来的几名心腹甚至连武器都没能完全拔出,便被放倒在地,动弹不得。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砚雪制住张隆运,看向张韵棠。张韵棠微微颔首。
“拿下。”她下令,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彻查其所有党羽,一个不留。”
侍卫上前,将面如死灰的张隆运及其党羽拖了下去。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位年轻天官的雷霆手段和深不可测的城府所震慑。
大长老张隆阳此时终于睁开眼,深深看了张韵棠一眼,缓缓道:“天官处置得当,清理门户,维护我张家根基。老夫,没有异议。”
二长老及其他众人纷纷躬身:“谨遵天官之命!”
张韵棠微微欠身,算是回礼。清洗,才刚刚开始。但这第一把火,必须烧得足够旺,足够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杭州,吴邪的住所内气氛同样凝重。
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标注着各种复杂符号的巴丹吉林沙漠地图,其中古潼京的区域被红笔重重圈出。
吴邪站在地图前,手指点在那片代表死亡与谜团的区域上,眼神是王胖子和阿宁都感到有些陌生的锐利与冷静。
“光靠推测和二手资料不够,”吴邪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经过磨砺后的沙哑,“汪家不是傻子,不下血本,钓不到大鱼。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古潼京。”
“天真,你疯了?”王胖子第一个跳起来,“那地方邪性得很,九门当年折了多少人在里面?你现在虽然……呃,厉害了点儿,但单枪匹马闯进去,不是送菜吗?”
如今的王胖子,经过在墨脱的非人训练,身形精悍了不少,但咋咋呼呼的性格没怎么变,只是眼神里多了以前没有的沉稳和机警。
阿宁没说话,只是看着吴邪,眉头紧锁。她了解吴邪,一旦他露出这种眼神,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是单枪匹马。”吴邪摇头,“但主力不能动。解雨臣和黑瞎子要在外面策应,统筹全局。胖子,你和我一起去,我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能打能闹腾的角色。阿宁,”他看向她,“你负责外围接应和信息传递,你的经验和身手,在外面能发挥更大作用。”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考虑周全,完全不像当年那个需要被人护在身后的“天真”。
“可是……”阿宁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吴邪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们计划的关键一步。我不去,汪家不会相信我们真的要在古潼京搞大动作。只有我,‘吴小佛爷’,亲自去‘考察’,才能把戏做足。”
他拿起旁边一份伪造的考古协会介绍信,上面的名字是——“关根”。
“从今天起,我是摄影师关根,对沙漠古迹充满兴趣,申请前往巴丹吉林进行‘艺术创作’。”吴邪,或者说关根,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胖子,你就是我雇的向导兼保镖。”
王胖子看着吴邪,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重重一拍大腿:“得!胖爷我就再陪你疯一回!妈的,古潼京就古潼京,正好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明器!”
阿宁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叮嘱:“一切小心。保持联络,有任何不对,立刻撤退。”
吴邪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片猩红区域,眼神深邃。他知道此行的危险,但他更知道,不冒这个险,就永远无法将藏在暗处的汪家连根拔起。他体内的黑毛蛇毒似乎隐隐躁动,带来一种对危险和谜题的病态渴望。
数日后,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小镇上,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外来人。
为首的年轻男子,穿着耐磨的冲锋裤和摄影背心,脖子上挂着昂贵的相机,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几分艺术家的颓废和倦怠,正是化名关根的吴邪。他身边的胖子,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背着巨大的行囊,嘴里叼着根草,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自然是王胖子伪装的向导。
沙漠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沙砾的粗糙感。吴邪眯起眼,看向远处无垠的、在热浪中扭曲的金色沙海,那里埋葬着无数的秘密与死亡。
他压低声音,对王胖子说:“记住,我们现在是关根和他的向导,来找刺激的城里人。少说话,多观察。”
王胖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演戏胖爷我在行。保证让那些暗地里的眼睛,看不出破绽。”
他们租用了骆驼,购买了必要的补给,在一众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中,缓缓走进了那片吞噬生命的沙海。吴邪手中的相机,不仅仅是为了伪装,那镜头之后的眼睛,正在冷静地记录着一切可能存在的、属于汪家的监视痕迹。每一步,都踏在精心设计的棋局边缘,既是诱饵,也是猎手。
东北张家本家,张韵棠的书房。
清洗行动已接近尾声,张隆运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本家的氛围为之一肃,但也透着大战后的疲惫与紧张。
张海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明亮。他对张韵棠恭敬行礼:“天官,杭州那边传来消息。吴邪……已经以‘关根’的身份,进入巴丹吉林沙漠了。”
张韵棠正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古松,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他还是走了这一步。比预计的更快,更决绝。”
“是,”张海客点头,“他和王胖子一起,阿宁在外围。解雨臣和黑瞎子已经就位。我们的人也在暗处跟进了,会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古潼京内部,我们的人也很难深入。”
“不必过分干预。”张韵棠转过身,“这是他选的路,也是破局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能做的,是确保外部链条不会断裂,并在关键时刻,提供必要的支援。”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密报:“汪家那边有什么反应?”
“鱼饵已动,鱼儿自然开始骚动。”张海客语气凝重,“我们监测到汪家在外围的几条暗线都有异动,正在向巴丹吉林方向集结。他们果然对古潼京极其重视。”
“意料之中。”张韵棠将密报放下,“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让吴邪把他们引出来,引得更深一些。”
“明白。”张海客应道,随即又汇报了几项关于本家事务和海外张家协调的安排,条理清晰,显然在这场风波中,海外张家是张韵棠坚定的支持者。
汇报完毕,张海客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棠棠,吴邪这次……变化确实很大。我在墨脱训练他时,就察觉到他骨子里那股狠劲被彻底激发出来了。注入蛇毒后,他的思维方式和推演能力,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心惊。”
张韵棠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确保信息渠道畅通。”
张海客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张韵棠缓缓走回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院落与千里山河,落在了那片广袤而危险的沙漠上。她左手轻轻抬起,抚摸着右指上的麒麟纹指环,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叹息,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在与某个特定的人低语:
“小官……”
“你当年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定下十年之约,想护住的那份‘天真’,终究是被这吃人的局,磨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的吴邪,心思之深,手段之决,连我看着,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窗外,寒风掠过松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是对这句隔空低语的、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