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吉普车在蜿蜒崎岖的秦岭山路上颠簸前行，卷起一路烟尘。车窗外的景色，从城镇的喧嚣逐渐过渡到山林的静谧，再到眼前这片愈发深邃、仿佛亘古不变的苍翠。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布满苔藓和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破碎的金色。
车内，气氛却不算沉闷。
王胖子占据了副驾驶座，庞大的身躯将座位塞得满满当当。他此刻正埋首于一个油纸包，手里举着只肥嫩的烧鸡，啃得满嘴流油，啧啧有声，那专注投入的劲儿，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事业。
“嗯……香！真他娘的香！”胖子含糊不清地赞叹着，又狠狠撕下一大块鸡肉，“要说这秦岭深处的走地鸡，味道就是不一样，比咱城里那些饲料催出来的强多了！”
开车的吴邪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方向盘在坑洼路面上不断微调：“我说胖子，你这心也忒大了点。这路况，你这吃相，也不怕噎着。”
后座上，张韵棠依旧安静。她换上了一套更便于山野行动的深色冲锋衣，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冷的侧脸。她怀里的小白团子似乎对颠簸的车程很适应，正抱着一小块张韵棠递给它的、蕴含着极淡阴气的特殊“干粮”（张韵棠用特定药材和微量自身血液炼制，用于安抚和“喂养”这小旱魃），小口小口地啃着，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听到吴邪的话，张韵棠眼睫微抬，目光掠过胖子那狼吞虎咽的背影，清冷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调侃：“或许，胖子是在进行某种仪式，补充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胖子闻言，叼着鸡腿转过头，嘿嘿一笑：“还是棠棠妹子懂我！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胖爷我这是积蓄能量，待会儿真遇上什么妖魔鬼怪，才有力气抡工兵铲不是？”
吴邪哭笑不得：“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赶紧吃完，我们好早点赶到那个民宿，跟老痒汇合，也好早点商量下一步。”老痒比他们早一天出发，说是先去探探路，约定在山脚下的一个民宿碰头。
“急啥？”胖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咽下嘴里的肉，“墓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再说了，天真，你这开车技术，在这种路上飙快了，容易把咱们提前送去见阎王爷。胖爷我这是珍惜生命，享受当下！”
他这话音刚落，车子正好经过一个相对开阔的弯道，旁边有一片临时开辟出来的空地，停着几辆沾满泥浆的越野车，几个穿着脏兮兮迷彩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汉子正在车边抽烟喝水。
胖子和吴邪的对话声音不算小，尤其是胖子那大嗓门，在相对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悍，被称为“泰叔”的中年男人，叼着烟，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恰好捕捉到了“墓”、“阎王爷”这几个敏感的字眼。
泰叔的眼神瞬间眯了起来，闪过一丝精光。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个瘦高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瘦高个会意，掐灭烟头，脸上堆起一个看似和善实则虚假的笑容，朝着吴邪他们的吉普车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缓缓降下车窗。
“几位兄弟，也是来这山里……找乐子的？”瘦高个探头探脑，目光在车内三人脸上扫过，尤其在气质独特的张韵棠和她怀里那团显眼的白毛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探究，“看几位这装备，不像是普通游客啊。是不是……也来挖点‘土货’？”
“土货”是黑话，指的就是地下的明器。
王胖子反应极快，立刻把剩下的烧鸡往油纸包里一塞，抹了把嘴，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憨厚又带着点市侩的表情，抢先开口道：“哎哟，大哥你说笑了！什么土货不土货的，我们就是搞点小收藏，顺便出来旅旅游，感受一下大自然！”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边面无表情的泰叔，心里迅速评估着这伙人的危险程度。
“旅游？”瘦高个显然不信，皮笑肉不笑地说，“这穷乡僻壤的，有啥好旅游的？”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胖子一拍大腿，开始满嘴跑火车，“现在城里人就兴这个！叫什么……原生态探险！我们啊，主要是想来收点当地的土特产，比如……有没有什么老山参、珍稀药材，或者少数民族的手工艺品啥的？大哥你是本地人？给指点指点门路？”他故意把话题往商业贸易上引，试图混淆视听。
张韵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瘦高个，又扫过远处的泰叔和他那几个手下，将他们站立的姿势、眼神的交流、身上隐约带着的土腥气和戾气尽收眼底。这些人，手上怕是都沾过血，下过地。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小白团子的绒毛，小白似乎也感受到一丝不善的气氛，停止了啃食，抬起头，冲着瘦高个的方向轻轻嗅了嗅，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呜。
瘦高个被胖子这一通胡诌弄得将信将疑，又看了看车里，除了一个开车的文弱青年，一个漂亮得不像话但冷冰冰的女人，外加一只看起来像宠物的小白狗，似乎确实不像专业的土夫子团队。尤其是那只“狗”，虽然样子怪了点，但怎么看都和倒斗扯不上关系。
“土特产啊……”瘦高个拖长了语调，“这山里东西倒是多，就看你们有没有门路和眼力见了。”他又试探了几句，见胖子应对自如，吴邪也配合着点头，再加上张韵棠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和小白团子的“无害”外表，终究没能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行吧，那你们慢慢玩。”瘦高个最终摆了摆手，转身回去了，低声对泰叔汇报了几句。
泰叔阴沉的目光又在吉普车上停留了几秒，尤其是深深看了张韵棠一眼，似乎也觉得这组合太过怪异，最终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们上车。几辆越野车发出轰鸣，率先驶离了空地。
见他们的车走远，吴邪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胖子，可以啊，反应够快。”
胖子得意地一扬下巴：“那是！跟这帮地老鼠打交道，胖爷我门儿清！不过这帮人看着就不是善茬，身上煞气重，估计也是冲着‘大货’来的。咱们得小心点，别被他们当了黄雀。”
张韵棠这才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他们身上，有刚离开墓土不久的气息。很新鲜。有血腥味。”
吴邪和胖子心中一凛。张韵棠的感知，尤其是对阴邪之物的感知，远超常人。她这么说，几乎可以肯定，泰叔这伙人刚刚盗掘过一个墓葬，而且时间就在近期。
“妈的，果然是同行！”胖子骂了一句，“看来这秦岭，比我们想的还要热闹。”
三人不再耽搁，继续驱车前行，按照地图指示，又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在天色将晚未晚时，抵达了位于深山坳里的那家民宿。
所谓的民宿，其实就是几间依山而建的木屋，条件简陋，但看起来还算干净。然而，当他们停好车，走进民宿那兼做前台和餐厅的小木屋时，脸色都沉了下来。
泰叔那一伙人，赫然也在里面！正围坐在一张方桌旁喝酒吃肉，声音嘈杂。
看到吴邪三人进来，泰叔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焦过来，眼神中的怀疑和审视毫不掩饰。
泰叔放下酒杯，阴恻恻地开口：“哟，真是巧啊。几位‘收藏家’，也找到这儿来了？”他特意加重了“收藏家”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王胖子心里骂娘，脸上却还是那副憨厚笑容：“可不是嘛！缘分呐！这地方偏是偏了点，但听说安静，适合休息。老板，还有房间吗？”
民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黝黑汉子，看起来老实巴交，连忙点头：“有有有，还有两间空房。”
吴邪注意到，泰叔的一个手下凑到泰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目光瞟向张韵棠怀里的小白团子。泰叔听完，脸上的疑色稍减，但眼神依旧锐利。那手下说的，大概就是“走私珍稀动物”之类的判断，小白团子的外貌再次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伪装作用。
胖子趁机向老板娘打听：“老板娘，跟您打听个事儿。听说这附近有个少数民族村，保留了不少老传统和老手艺？我们想去考察考察，拍点素材，不知道方不方便？能不能帮忙找个熟悉山路的向导？”
他这话一出，泰叔那桌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几道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带着更深的探究。
泰叔盯着胖子，缓缓问道：“几位对少数民族村这么感兴趣？”
胖子面不改色：“是啊，搞文化收藏的嘛，对这些原生态的东西最感兴趣。怎么，泰叔你们也是去那个村的？那正好可以同行啊！”
泰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我们是做‘土特产’生意的，跟你们搞文化的，不是一路。”
他刻意强调了“土特产”，意思再明显不过。双方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少数民族村”和“土特产”，指的都是那座隐藏在山林深处的古墓。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这时，泰叔的一个手下似乎吃完了，起身朝外面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陆续离开。吴邪暗中留意，发现泰叔那一伙人，除了留下两个看着行李的，其余人包括泰叔，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民宿，身影很快没入了民宿后方那浓密的山林之中。
“他们进山了。”吴邪压低声音对胖子和张韵棠说。
“这么急？”胖子皱眉，“天都快黑了。”
张韵棠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幽光：“他们似乎，有明确的目标。”
吴邪沉吟片刻，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泰叔这伙人又行踪诡秘，他总觉得不跟上去看看，会错过重要的线索。
“胖子，棠棠姐，你们留在这里。我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吴邪说着，就要起身。
“嘿！你一个人去？找死啊！”胖子一把拉住他，“要去一起去！棠棠妹子，你看家？”
张韵棠摇了摇头，将怀里的小白团子轻轻放在房间的床铺上，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待着。“同去。”她言简意赅。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并非她的风格。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跟民宿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走走，便悄然尾随着泰叔等人留下的痕迹，潜入了暮色渐浓的秦岭深山。
山林里的光线消失得很快。高大的树木如同黑色的巨人，遮蔽了最后的天光。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虫豸的鸣叫。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荆棘丛生，藤蔓缠绕。
好在泰叔那伙人似乎也没打算走太远。跟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前方密林深处，隐约出现了火光。
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潜伏在黑暗之中。
前方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泰叔等人果然在那里，支起了两顶帐篷，燃起了篝火。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一个穿着相对体面、像是领头人之一、被称作“李老板”的中年人，正压低了声音，对围坐的众人讲述着什么。吴邪他们离得有些远，听得断断续续，只能凝神细听。
“……族谱上……记载得很清楚……”李老板的声音带着一种故弄玄虚的神秘感，“北魏年间……兵荒马乱……”
吴邪心中一动，北魏？他屏住呼吸，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我家祖上，那时……只有六岁……跟着一位小王爷……”
“……小王爷体弱多病……有一位叫‘谦之’的道士，对他关爱有加，深得信任……”
“……小王爷……将许多秘密……挖墓的宝地……都告诉了谦之……”
听到“挖墓的宝地”，吴邪和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故事，竟然直接关联到墓葬？
李老板继续讲述着，声音在寂静的山林和噼啪的篝火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谦之向小王爷献策……说应将墓中宝物尽数取出，用以招兵买马，图谋天下……小王爷……深以为然……”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之际……灾祸降临……一群……一群戴着诡异面具的人……突然杀到……武功高强，手段狠辣……无人能敌……”
“戴面具的人？”吴邪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海底墓中看到的那些壁画，以及张起灵、张韵棠身上可能关联的、那些神秘的、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势力。
“……一场血战……小王爷和谦之……皆死于乱军之中……唯有我那六岁的祖上，因年幼躲在尸堆之下，侥幸逃生……”
故事到了最关键处，李老板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惨剧：
“……当祖上……战战兢兢，想要爬出尸山血海，回家之时……必须……必须硬着头皮，踏过那片修罗场……”
“……就在他……踩过一具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时……突然……一只冰冷黏腻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篝火旁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躲在暗处的吴邪三人都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李老板模仿着那垂死挣扎的腔调，嘶哑地继续说道：
“……那是一个还未死透的官兵……满脸血污，眼睛瞪得老大……他死死抓着祖上的腿，嘴唇翕动，用尽最后力气，反复念叨着一个字……”
“……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