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纹石棺下的阶梯,深邃、陡峭,仿佛直通地心。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千年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柱投入其中,如同被黑暗吞噬,照不出五米开外的景象。
“我先下。”张起灵没有任何犹豫,依旧是那副以身试险的姿态,率先踏上了湿滑的石阶。他的身影很快被浓墨般的黑暗吞没,只有沉稳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张韵棠紧随其后,她的步态轻盈,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无声无息。在即将没入黑暗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吴邪和阿宁,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阶梯很滑,注意脚下。”
吴三省拍了拍吴邪的肩膀:“小邪,跟紧点,别掉队。”
吴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在张韵棠后面。阿宁则示意手下队员保持警戒,自己断后。
阶梯螺旋向下,似乎永无止境。石壁上是厚厚的、粘稠的苔藓,摸上去冰冷滑腻。空气越来越稀薄,压抑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胸腔。除了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这种极致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王胖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一边低声抱怨:“这他娘的还有多深啊?胖爷我感觉都快走到阎王殿了……”
“少说两句,保存体力。”吴三省低声呵斥。
就在队伍下行到一处相对平缓的转角平台时,异变再生!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枯枝断裂的声响,从吴邪脚下传来!他只觉得脚底一空,那块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石板竟猛地向下翻转!
“啊!”吴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瞬间失重,向下坠落!
“小邪!”吴三省目眦欲裂,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衣角!
而就在吴邪身旁的阿宁,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却因为重心不稳,被下坠的吴邪一带,也跟着惊呼一声,双双跌入了那突然出现的黑暗陷坑之中!
“天真!阿宁!”王胖子趴在陷阱边缘,焦急地大喊。
下面一片漆黑,只传来物体滚落和几声闷响,随后便没了声息。
“妈的!有陷阱!”潘子举枪对准下方,却不敢轻易开枪。
走在最前面的张起灵和张韵棠听到动静,立刻折返。张起灵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脸色阴沉得可怕。张韵棠眉头紧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陷阱边缘的一些粉末闻了闻。
“是腐木和石灰混合的翻板,年代久了,承重到了极限。”她冷静地判断,“下面应该有缓冲,他们可能还活着。”
“快!找绳子!下去救人!”吴三省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然而,这陷阱设计得极为刁钻,洞口狭窄,而且内部的壁面似乎异常光滑,绳索很难固定。
“我下去。”张起灵言简意赅,将绳索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特殊的结,另一头交给潘子和王胖子。
“小哥,小心!”王胖子紧紧拉住绳子。
张起灵点了点头,没有任何防护,直接沿着滑腻的陷阱边缘,如同壁虎般向下滑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张韵棠看着张起灵下去,目光微闪,对吴三省道:“吴三爷,你和潘子他们在此接应,我去另一边看看是否有其他通道可以绕过去。”她指的是阶梯继续向下的方向。
吴三省此刻心乱如麻,但也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点了点头:“有劳张顾问了,万事小心。”
张韵棠不再多言,转身,身影轻盈地再次没入向下的阶梯黑暗中。
陷坑底部。
吴邪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地翻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全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最后重重地摔在了一堆相对柔软的东西上,避免了直接骨断筋折的下场。
剧痛和眩晕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
“唔……”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身下传来。
吴邪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压在了一个人身上?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手掌却按在了一片温软而富有弹性的区域,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与墓穴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冷冽幽香。
是阿宁!
他刚才掉下来,竟然直接把紧随其后掉下来的阿宁当成了肉垫!
“对……对不起!阿宁!你没事吧?”吴邪慌忙挪开身体,声音因为羞愧和疼痛而有些变形。他摸索着找到掉在一旁的手电,幸运的是,手电只是磕碰了一下,光线闪烁了几下,居然还能亮。
光线照亮了陷坑底部的情形。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封闭空间,四周是光滑的、长满苔藓的石壁,向上看,那个陷阱入口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光点。而他们身下,堆积着厚厚一层不知名的、已经半腐烂的絮状物,像是某种古代用来缓冲的植物填充物,正是这东西救了他们一命。
阿宁半躺在絮状物里,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显然摔得不轻。她穿着紧身的户外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此刻被吴邪压了一下,更是显得有些狼狈。她咬着下唇,试图支撑起身体,却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乱动!”吴邪急忙上前,想扶她又有些手足无措,“伤到哪里了?”
阿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但额角渗出的冷汗出卖了她。她借着吴邪的手电光,迅速扫视了一圈这个陷坑,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也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悸动。
“我没事……只是扭到了脚踝,可能还有几处擦伤。”她声音还算平稳,试图维持一贯的冷静专业形象,“看看周围,有没有出路。”
吴邪见她还能保持冷静,心下稍安,也打起精神,用手电仔细照射这个不大的空间。
很快,他们就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
在絮状物堆积的边缘,手电光扫过,赫然映出了几具姿态扭曲的森白骸骨!这些骸骨身上还挂着破烂不堪的现代衣物碎片,旁边散落着一些生锈的工具和空了的补给袋。
“是……之前进来的盗墓者!”吴邪声音发紧。看来掉进这个陷阱的,不止他们一波人。
阿宁忍着脚踝的疼痛,挪到一具骸骨旁检查。她翻看了一下衣物碎片和散落的工具,脸色凝重:“看装备和衣物材质,比我们早不了几年。死因……似乎是摔伤和……饥饿脱水。”她指了指一具骸骨旁边空空如也的水壶。
被困死在这里……想到这种绝望的死法,吴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宁继续检查,当她翻动另一具面朝下趴着的、身材较为高大的骸骨时,动作突然顿住了。这具骸骨的穿着与其他略有不同,虽然同样破烂,但能看出是质量更好的户外品牌,而且……在他的皮质腰带上,镶嵌着一个金属扣,虽然布满了污垢和锈迹,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刻着一串数字:
0
看到这串数字的瞬间,阿宁的脸色骤然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了然和复杂情绪的剧变!她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那截腰带掉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怎么了?”吴邪注意到她的异常,凑过来也看到了那串数字,“0?这是什么?日期?还是某种代码?”
阿宁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死亡陷阱里,只有她和吴邪两人,之前的戒备、算计,在共同的绝境和这串意外出现的数字面前,似乎变得有些苍白。
她抬起头,看着吴邪那双充满疑惑和担忧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不是日期……这是……我们公司的内部人员编号。”
“你们公司?”吴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裘德考公司?”
“嗯。”阿宁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串数字上,眼神复杂,“每一个正式雇员,都会有一个唯一的编号。这个编号……属于一组在五年前,在一次‘勘探任务’中失踪的资深探员。公司内部档案记载,他们那一队人,是在云南边境地区失踪的……没想到,会在这里……”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和疑惑。公司的任务记录显然有问题,马克他们根本不是去了云南,而是来到了山东的七星鲁王宫!公司为什么要隐瞒真实地点?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吴邪看着阿宁脸上那罕见的、卸下防备后流露出的真实情绪,心中也是一阵复杂。他一直觉得阿宁和她背后的公司目的不纯,充满了算计。但此刻,看到同为“公司棋子”的同伴无声地化为此地枯骨,她流露出的那一丝茫然与悲伤,让他意识到,她或许也并非全然冷血,同样身不由己。
“看来……你们公司对这里的兴趣,由来已久。”吴邪轻声道,语气里没有了一开始的尖锐,多了几分理解式的探询。
阿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或许吧。我们这些人,有时候也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能看到多少真相,取决于执棋的人愿意让你看到多少。”她看了一眼吴邪,“就像你三叔,难道就对你说了一切吗?”
吴邪默然。的确,三叔身上同样迷雾重重。
这番对话,在这阴冷绝望的陷坑底部,悄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最初的敌对、戒备,到后来的并肩作战,再到此刻分享秘密与困惑,一种微妙的、超越普通队友的关系正在慢慢滋生。
“无论如何,我们得想办法出去。”阿宁甩了甩头,重新振作精神,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压下,“不能像他们一样困死在这里。”
两人开始合力在陷坑底部寻找可能的生路。墙壁光滑,难以攀爬。他们试图挖掘那些絮状物,看下面是否有通道,但挖了很深,依旧是坚硬的石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绝望的情绪开始如同周围的黑暗般,慢慢侵蚀而来。手电的光线也似乎变得微弱了一些。
吴邪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感觉又冷又饿,脚踝的疼痛也愈发明显。阿宁坐在他不远处,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难得地显露出一丝脆弱。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吴邪看着那遥远的光点,喃喃道。
阿宁没有抬头,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知道。”
沉默再次降临。
过了一会儿,阿宁忽然低声说道:“谢谢你。”
吴邪一愣:“谢我什么?”
“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想拉住我。”阿宁抬起头,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虽然结果是我们一起掉下来了。”
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时候哪想那么多……总不能看着你掉下去不管吧。”
很朴实的一句话,却让阿宁的心弦微微一动。在尔虞我诈、利益至上的环境中待久了,这种近乎本能的、不带目的的善意,显得尤为珍贵。
“你和你三叔,还有胖子他们……不太一样。”阿宁轻声道。
“哪里不一样?”
“更……天真。”阿宁说完,似乎觉得这个词不太恰当,补充道,“或者说,更……干净。”
吴邪苦笑一下:“胖子总说我是天真无邪,看来这名号是坐实了。”
看着他有些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样子,阿宁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这是吴邪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接近于“真实”的笑容,不再是那种职业化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而是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这一笑,让吴邪看得有些呆了。
阿宁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耳根微微泛红。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打破这尴尬,吴邪没话找话:“你说……小哥和张顾问,能找到我们吗?”
提到那两个人,阿宁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们……很不一般。尤其是那位张顾问,她的能力和来历,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神秘。我总觉得,她和张起灵之间……”
她的话没说完,但吴邪明白她的意思。那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联系和默契,实在太明显了。
“我也觉得。”吴邪叹了口气,“小哥他……身上秘密太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张顾问……”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突然!
“哗啦——”
上方传来一阵碎石滑落的声音!
两人猛地抬头,只见陷阱口那个光点似乎被什么遮挡了一下,紧接着,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如同没有任何重量般,沿着光滑的陷阱壁面,以一种违背地心引力的方式,急速滑落下来!
是张起灵!
他轻盈地落在堆积的絮状物上,甚至没有溅起多少灰尘。目光迅速扫过吴邪和阿宁,确认他们都还活着,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小哥!”吴邪惊喜地叫道。
阿宁也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动。”张起灵走到阿宁身边,蹲下身,查看她的脚踝。他的动作很专业,捏了几下,阿宁疼得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骨头没事,扭伤。”张起灵做出判断,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些草药和绷带,手法熟练地帮阿宁包扎固定。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阿宁的皮肤时,让她微微颤了一下。
处理完阿宁的伤,张起灵又看向吴邪:“能走吗?”
吴邪活动了一下手脚,除了些擦伤和淤青,问题不大:“可以!”
张起灵点了点头,然后指向陷坑一侧的墙壁:“那里,有出口。”
吴邪和阿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这才发现,在那厚厚的苔藓覆盖下,墙壁底部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仅能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刚才他们竟然没有发现!
“这……通向哪里?”阿宁问道。
“主墓室。”张起灵言简意赅,“她已经在前面了。”
他说的“她”,自然是指张韵棠。
原来张韵棠沿着阶梯继续向下,果然找到了另一条迂回的通道,并且发现了这个陷坑的薄弱点,从外部打通了连接。张起灵则是直接下来救人。
绝处逢生!吴邪和阿宁都激动不已。
“还能坚持吗?”张起灵看向阿宁。
阿宁扶着墙壁,尝试着用受伤的脚踝沾地,钻心的疼痛让她眉头紧锁,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
张起灵没再说什么,率先钻入了那个狭窄的洞口。吴邪则搀扶着阿宁,跟在后面。
洞口后面是一条异常低矮潮湿的通道,必须弯着腰甚至匍匐前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水汽。
吴邪搀扶着阿宁,两人靠得很近,能清晰地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黑暗中艰难前行,身体的接触和相互依赖,让之前在陷坑底部滋生那份微妙情愫,不知不觉间又加深了几分。
爬行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以及王胖子那熟悉的、带着焦急的嚷嚷声:
“哎哟喂!出来了出来了!天真!阿宁!你们没事吧?!”
通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加广阔、气势恢宏的地下空间。吴三省、潘子、王胖子,以及先一步抵达的张韵棠,都等在那里。
看到吴邪和阿宁(尤其是吴邪还搀扶着阿宁)安全出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小邪!没事吧?”吴三省快步上前,关切地打量着吴邪。
“三叔,我没事,就是阿宁脚扭了。”吴邪连忙道。
王胖子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看着吴邪和阿宁紧紧挨在一起的样子,压低声音对吴邪道:“行啊天真,英雄救美,患难见真情啊?”
吴邪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蛋!少胡说八道!”
阿宁也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了吴邪的手臂,试图自己站立,但脚踝的疼痛让她身形一晃。
张韵棠走上前,递过一个水壶和一小块压缩饼干:“先补充点体力。”她的目光在吴邪和阿宁身上淡淡扫过,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只是做了件很平常的事。
吴邪接过,道了谢,将水和饼干先递给阿宁。
阿宁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低声道:“谢谢。”
此刻,众人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他们所在的地方。
这里,才是鲁殇王地宫真正的核心,冥殿的主体!
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个墓室,穹顶高悬,气势磅礴。而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冥殿中央,那具孤零零的、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棺椁所吸引。
那是一具巨大的、通体由某种暗青色金属铸造的棺椁,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无数繁复神秘的符文,在四周长明灯(同样是鲛人油)幽蓝色的光芒映照下,流转着一种诡异而深沉的光泽。
棺椁并未合拢,棺盖斜搭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棺椁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案台。案台之上,空空如也。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明悟——
那里,原本应该摆放着鲁殇王赖以成名的神器,鬼玺。
而现在,鬼玺不见了。
鲁殇王的真身,就在那具金属棺椁之中。
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然而,鬼玺的失踪,却给这最终的发现,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