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蚀窟里已经能看清东西了。墙壁上的银黑色纹路泛着微光,像活物在呼吸,把整个空间照得幽幽发亮。
陈薇总是第一个醒。她轻手轻脚地坐起来,把滑到婷婷腰间的旧毯子往上拉了拉。小姑娘睡得正香,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陈薇盯着女儿看了会儿,这才开始一天的活计。
她拿起那块洗得发白的抹布,在水桶里蘸了蘸——水很珍贵,每次只用一点点。
先从墙角开始擦,那里积了薄薄一层灰。擦到周泽打坐的地方时,她格外小心,生怕弄出动静打扰到他。其实她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担心。
周泽就坐在房间中央,周身纹路明灭不定。银色的冷光、黑色的暗流,还有偶尔闪过的暗红,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陈薇不太懂这些,只觉得那些纹路看久了会头晕。
“哥哥醒了!”
婷婷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她光着脚就跑向周泽,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及时刹住——这是妈妈反复叮嘱的,哥哥打坐时不能靠太近。
周泽睁开眼,那些流动的纹路渐渐隐去。他看了眼婷婷,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这就够了。婷婷立刻笑起来,转身跑回去穿鞋。
早饭是压缩饼干和水。陈薇仔细地把饼干掰成三份,最大的一份推给周泽,中间那份给婷婷,最小的留给自己。
周泽看都没看,直接把最大的那份又推回婷婷面前。
“我不用。”他说。
陈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她知道周泽早就不靠这些维持生命了,但每次他把自己那份让给婷婷,她心里还是会揪一下。
婷婷倒是很开心,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干,像只存粮的小松鼠。
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哥哥你看!”
是块淡蓝色的晶体碎片,指甲盖大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不知道她从哪个角落捡来的。
周泽接过来,在指尖转了转。晶体立刻发出更亮的光,里面的蓝色像活了一样流动起来。
“喜欢这个?”他问。
婷婷用力点头。
周泽把晶体递还给她:“收好。别吞下去。”
“知道啦!”婷婷宝贝似的把晶体揣回兜里,继续啃她的饼干。
饭后是识字时间。陈薇拿出那本崭新的百科全书——龙城司上次送来的谢礼之一。
书页很厚,彩色的插图鲜艳得不像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
“今天学‘树’。”陈薇指着书上的图画。
婷婷趴在垫子上,小腿在空中晃悠:“树是什么呀?”
“就是一种……很高的植物。”陈薇努力描述着,“有树干,树枝,还有很多叶子。”
“比我们楼还高吗?”
“有的比楼还高。”
婷婷睁大眼睛,显然无法想象。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植物只有西侧走廊裂缝里那几株野草,还有她窗台上那盆变异的多肉。
周泽突然开口:“外面以前有很多。”
母女俩都看向他。他很少主动提起“外面”的事。
“什么样的?”婷婷问。
“绿的。春天会开花,秋天会结果。”
婷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在书上那棵大树的插图上摸了摸,好像这样就能摸到真正的树似的。
识字课结束,婷婷照例跑去西侧走廊看她的野草。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一天要跑去看好几回。
“妈妈!开花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她兴奋的喊声。陈薇和周泽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在裂缝深处,那几株野草真的开出了小花。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颤巍巍地立在细茎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婷婷蹲在那里,看得入神。
“它们真勇敢。”她小声说。
陈薇站在女儿身后,鼻子突然有点酸。在这片被死亡和诡异笼罩的地方,这几朵小白花确实勇敢得不像话。
周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没人注意到,他周身流转的能量在靠近这片区域时,会自动变得温和。
看完花,婷婷又跑到墙边,把脸贴上去:“叔叔,花开了哦。”
墙里传来模糊的哼声,听着像没睡醒。
“你要不要看看?”
“……不看。”
“可好看了,白白的,小小的……”
墙里没声了。但过了一会儿,一股极淡的黑色雾气从墙缝里渗出来,在那几朵小花周围绕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还行。”渊寂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不耐烦,“没死就行。”
婷婷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开心地跑回去画画了。
午后,蚀窟会变得格外安静。陈薇在缝补衣服,婷婷在垫子上睡午觉,周泽继续他的修炼。只有墙壁里偶尔传来的低语,证明着另一个存在的清醒。
“那小丫头,”渊寂的声音突然在周泽脑海中响起,“今天怎么这么吵?”
周泽没睁眼:“花开了。”
“几朵破花……”
话是这么说,但周泽能感觉到,墙内传来的能量波动比平时平稳许多。
婷婷睡到一半做了噩梦,哼哼唧唧地往妈妈怀里钻。陈薇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走调的摇篮曲。歌声很轻,但在死寂的蚀窟里格外清晰。
周泽睁开眼,看着母女俩依偎的身影。他想起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这样唱过歌给他听。记忆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他重新闭上眼,继续引导着体内三种力量的融合。银纹的秩序,蚀纹的混沌,还有来自烬土的暴烈能量,在他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很脆弱,像走在钢丝上,但他已经习惯了。
傍晚时分,婷婷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周泽正在看她。
“哥哥,”她还没完全清醒,声音软软的,“我梦到花了。好多好多花……”
周泽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还是有些生硬,但比刚开始熟练多了。
“以后会看到的。”他说。
婷婷歪着头:“在哪里看?”
“外面。”
这个答案让小姑娘陷入沉思。对她来说,“外面”是个既可怕又充满诱惑的地方。书里那些五彩斑斓的世界都在外面,可妈妈说过,外面也很危险。
“那……”她犹豫着问,“哥哥会带我们去吗?”
周泽看着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紫蓝色天空,没有回答。
夜幕降临前,陈薇开始准备晚饭。今天她热了龙城司送来的罐头,肉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婷婷兴奋地围着她打转,像只馋嘴的小猫。
吃饭时,周泽突然开口:“最近别下楼。”
陈薇盛饭的手一顿:“出什么事了?”
“外面不太平。”
他没细说,但陈薇明白。龙城司上次送来那么多谢礼,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我们不会下去的。”她轻声保证。
婷婷看看妈妈,又看看周泽,乖乖地点点头。她虽然不懂大人们在担心什么,但她知道听话。
晚饭后,是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光。婷婷趴在垫子上翻看百科全书,陈薇就着微弱的光线缝补衣物,周泽则检查着蚀窟外围的防御。
“东边来了几只小虫子。”渊寂懒洋洋地通报,“已经处理了。”
周泽“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自从他在龙城露过一面后,来蚀窟附近窥探的人明显多了。有的是好奇,有的是不怀好意,但都没能越过最外围的防线。
“不堪一击。”渊寂评价道,“连塞牙缝都不够。”
“留着它们传话也好。”
渊寂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夜深了,婷婷抱着她的新书睡着了。陈薇轻轻抽走书,给她盖好毯子。
周泽还坐在老地方,周身纹路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他看着睡梦中的婷婷,突然想起白天她问的那个问题。
带她去外面看花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密布的纹路在夜色中清晰可见。这样的手,真的能带一个小姑娘去看花吗?
墙里传来渊寂的哈欠声:“睡了。别再让那小丫头来吵我。”
周泽没应声,只是继续守着这片黑暗,和黑暗里那一点微弱的鼾声。
与此同时,龙城司地下指挥中心,关于蚀窟的日常监测报告刚刚送达。
岳昆仑翻看着最新数据,眉头微皱:“能量波动比上周平稳了百分之十五?”
技术员点头:“是的,司长。尤其是每天午后和深夜,蚀窟核心区域的能量读数会显着下降,波动曲线变得异常平缓。”
雷烬站在一旁,左臂还吊着绷带:“我们安放在边界的高敏传感器还捕捉到了一些……生活化的声音。孩子的笑声,女人的哼唱。”
指挥中心里一阵沉默。这些数据和他们的预期相差太远。一个祸君级的异常存在盘踞的巢穴,按理说应该充满暴戾和混乱,而不是……这种近乎家常的平静。
“他们在里面……生活?”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忍不住问。
岳昆仑放下报告,揉了揉眉心。这比面对一个纯粹的怪物更让人头疼。纯粹的怪物可以研究其弱点,制定剿灭计划。可现在这个……
“继续观察。”他最终下令,“所有监测等级维持不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蚀窟边界。”
他走到巨大的观测屏幕前,上面代表蚀窟能量场的图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三种不同源的能量彼此制衡,又奇异地共存。
“生活……”岳昆仑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蚀窟里,婷婷正梦见一片开满白花的原野。而守在她身边的,是连龙城司都忌惮三分的祸君,和墙里那个深不可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