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热得像下了火,日头明晃晃的,晒得地皮都裂开了口子。知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吵得人心烦意乱。麦子早就收完了,场院上光秃秃的,泛着白碱。眼下是农闲,地里没啥大活儿,可傅恒丰他们收粮的摊子没停,主要是收些零散的豆子、高粱,还有去外县倒腾些陈粮。
我如今出门,越发讲究了。那顶旧草帽是必戴的,帽檐压得低低的,恨不得只露出个下巴。手上那副白线手套,就算热得手心冒汗,也轻易不摘。脸上抹了雪花膏,脖子上、胳膊上凡露肉的地方,我都偷偷抹点,凉丝丝的,还能挡点晒。傅恒丰从城里给我捎回来一瓶花露水,绿色的玻璃瓶,味道冲得很,但我稀罕得不行,每次出门前,都在衣裳领子、袖口上洒几滴。那味儿,香里带着点刺鼻,风一吹,自己能闻见,心里头怪舒坦的。
日子久了,这保养还真见了效。镜子里的我,脸皮儿不像以前那样糙黑糙黑的,透出点黄白底子,摸着也滑溜了不少。头发抹了头油,顺顺溜溜地编成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看着也精神。力气活干得多了,身上没赘肉,腰是腰,胯是胯,穿上前阵子新做的那件淡蓝碎花的确良褂子,自己瞧着,都觉得顺眼多了。我本来底子就不差,眉眼周正,鼻子是鼻子嘴是嘴,以前是让穷日子和糟心事儿磨得没了人样,现在稍微拾掇拾掇,竟真有点……像个模样了。
这变化,我自己觉着好,旁人咋看,我管不着,可傅恒丰的反应,我却瞧得真真儿的。
他现在看我的眼神,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是心疼,是担忧,现在里头多了种黏糊糊、火辣辣的东西,像钩子似的,恨不得把我从头到脚钩一遍。我俩单独对账的时候,他凑过来看本子,身子挨得近,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混着我身上飘出去的花露水香,那味儿,怪呛人,又怪……勾人。
他呼吸会变重,眼神在我脸上、脖子上溜来溜去,半天挪不开。有回,我正低头扒拉算盘,他忽然伸手,把我散下来的一缕头发轻轻撩到耳后。手指头碰到我的耳朵根,滚烫滚烫的,像火星子溅上去。我浑身一激灵,算盘珠子都拨错了位,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心慌得厉害,头都不敢抬。
他也没说啥,收回手,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有点哑:“头发……挡着眼了。”
就这一句,我听着,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腾扑腾乱撞。我能感觉到,他比我还慌。
有一回,我们去一个挺远的镇子收豆种,回来时又晚了。王德贵和周凯半道上下车回家了,又只剩我俩。天黑了,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拖拉机的“突突”声。他开得很慢,慢得有点故意。夏夜的风吹进来,带着庄稼地的青气,还有我身上那股子花露水味,在狭小的驾驶室里飘散。
他没像以前那样伸手握我的手,就那么静静地开着车。可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绷着,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空气里好像有火星子在“噼啪”响,随时都能点着。
忽然,他猛地一打方向盘,把拖拉机开进了路边一片黑黢黢的杨树林子里,熄了火。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我俩粗重的呼吸声。树林子里黑得吓人,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
我吓了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咋……咋停这儿了?”
他没说话,转过身,在黑暗里看着我,眼睛亮得吓人。那眼神,像饿狼见了肉,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渴望。他猛地探过身,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力气大得吓人,勒得我骨头疼。
“香香……”他把脸埋在我颈窝里,贪婪地吸着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身上……啥味儿?这么香……勾死我了……”
他滚烫的嘴唇贴在我脖子上,胡乱地亲着,啃咬着,带着一种失控的疯狂。他的手也不老实,在我背上胡乱地摸索,隔着薄薄的褂子,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和颤抖。
我整个人都软了,像一滩泥,瘫在他怀里。脑子里嗡嗡作响,啥也想不到,只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急促的呼吸,还有那让人心慌意乱的亲吻和抚摸。花露水的香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熏得人头晕目眩,却又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像是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动作又急又重,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我在他怀里,像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小舟,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随着他的节奏起伏颠簸。羞耻、害怕、还有一股说不清的、灭顶般的快意,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我身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全是汗。他紧紧抱着我,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喃喃道:“香香……我的香香……”
我靠在他怀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心里却有一种异常的充实和平静。月光透过车窗,照在他汗湿的脸上,那平日里沉稳周正的五官,此刻带着一种慵懒和满足,看得我心里一动。
回村的路上,我俩都没说话。他专心开车,我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黑黢黢的田野。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沾着草屑,脖子那里可能还有他留下的红印子,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的荒唐。可我心里,却没有多少后悔和害怕,反而有一种偷来的、隐秘的欢喜。
自那以后,傅恒丰看我的眼神,更加藏不住事了。那里面有迷恋,有占有,还有一种男人对女人才有的、直白辣的欲望。他找各种由头跟我单独相处,哪怕只是递个水壶,碰下手,他的眼神都能烫人一下。
我也变了。在他面前,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低头干活、逆来顺受的吴香香了。我会偷偷注意他看我的反应,会因为他一个火热的眼神而心跳加速,也会在独处时,主动回应他的亲近。这种偷偷摸摸的、刺激又甜蜜的感觉,像毒药一样,让我上瘾。
我知道这样不对,危险,是在玩火。张左明还瘫在西屋,张左腾一家虎视眈眈,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傅恒丰的迷恋,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作为一个女人,还存在的那点价值和魅力。这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不是行尸走肉。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会就着盆里的水,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皮肤比以前光滑了,腰身也细了,胸口……好像也没那么干瘪了。看着水波里晃动的影子,我会想起傅恒丰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抚摸过的触感,脸上阵阵发烧,心里却泛起一丝丝的甜。
这日子,就像这闷热的盛夏,表面平静,内里却燥热难安。我和他,在这压抑的、见不得光的环境里,像两棵渴极了的秧苗,拼命地从对方身上汲取着那点可怜的、偷来的雨露,顽强地、病态地生长着。
前路是啥样,我不敢想。能偷一刻是一刻,能暖一分是一分。至少现在,照镜子的时候,我能看见一个眼里有光、脸上有血色的女人了。这就够了。至于别的,去他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