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和高秀平的争吵,像夏日午后的闷雷,炸响在祥和的白云下面。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高秀平盛怒之下那声:“滚去你姥姥家!”的咆哮,如同最后一道霹雳,瞬间劈开了英子强撑的倔强,只剩下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英子梗着脖子站在姐姐面前,眼神却倔强地偏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她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刺猬,用沉默和冷漠筑起脆弱的堡垒,抵御着姐姐即将倾泻的怒火。
本以为姥姥能够好好教育一下英子,大舅和三舅也能趁机好好开导一下英子。。
高秀平整天忙着挣钱,对弟弟妹妹的教育确实没有耐心,他看到有啥缺点就直接说出来,不听话就揍。但是挨揍的人只有英子,刘佳玉和玲玲非常听话。
这些年,生活的重担早把她少女时那点柔软的念想磨成了粗厉的老茧,她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吼叫甚至巴掌去修正一切偏离她认为正确轨道的枝杈,尤其是这个最像她也最让她头疼的英子。
英子由于惧怕她,也会在行动上有所改变。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英子把这些事都记恨在心。
英子把那些训斥和偶尔的巴掌像捡拾秋天散落的带着尖刺的栗子壳,一颗一颗默默的藏在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她惧怕姐姐那能劈开一切的目光和雷霆般的嗓门,表面的顺从不过是弱者在强者威压下求存的伪装,那深埋的怨恨如同潮湿墙角滋生的苔藓,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悄蔓延。
如果不是这次吵架,英子说出了心里话,她自己还没当回事儿。她一直把这一家人的生存大事当成自己的责任,衣食住行都争取要最好的。
她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包括自己放弃梦寐以求的学业到互助组挣钱养家,没有人逼她这么做,她就是想做。
早些年,母亲有病,哥哥不在家,弟弟妹妹还小,家里家外都是她一个人在支撑,她习惯了一言堂的作风,没有可以依靠的外援。
对大舅和三舅的依赖那是一种本能的弱者对强者的渴求,这种依赖在她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掩盖了她的怨恨。
曲桂娥跟她一样的想法,为了生存,她把哥哥们当成救命稻草,不敢怨恨,恰当说,连生存都不保的人,是没有资格仇恨的。为了外援,只能委曲求全。
在她的生命里。爱恨是顶顶奢侈的东西,是饿着肚子时绝不会去想的珍馐美味。哥哥们是她们一家在风雨飘摇中能抓住的、为数不多的浮木,哪怕那木头也带着扎手的毛刺儿。
娄翰林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曾经劝说高秀平吃的用的能管就管,别的事情由着他们去吧,何必自找苦吃,再说,人家也不听,这不就是,整得鸡飞狗跳,还赚了个有尿往家呲的埋怨。
高秀平就是不服气,她曾经那么自信,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一大群犟牛她都能驯服,就那么个小丫头片子整不明白?
高秀平与英子的对决战打了个平局,最终曲美学把英子带走,算是缓兵之计,不然一家人会彻夜难眠。
高秀平以为,英子去姥姥家后,姥姥会耐心劝导,大舅和三舅也能够给英子讲讲大道理,让她开开窍。英子从小体弱多病,自己惯自己,在疾病和毛病面前,先考虑疾病。
如今,英子身体的疾病痊愈,自然身体之外的毛病就显露头角。要想让她像健康人一样活着,毛病自然要管,她希望得到家人的支持,希望有人帮她管管英子。
英子去姥姥家待了一宿,回来后抄来姥姥的一句:“小狗挡太咋唬,有她掉坑里那一天!”
姥姥这句带着浓重乡音、近乎诅咒的开导,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捅穿了高秀平强压的怒火,直冲天灵盖。她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高秀平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姥姥不但没好好教育英子,还说出这样的话。她决定这次一定要让英子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高秀平把英子叫到跟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英子,我一直以为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好。”英子却别过头,一脸不服气。
这时,娄翰林走过来,轻声说:“秀平,先消消气。英子,你姐姐这么多年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应该清楚。她虽然方式可能不对,但出发点是好的。”
英子根本不理会,拿上自己的书包往外走。曲桂娥追出去:“英子,你吃饭了吗?”
英子头也不回。刘佳玉懂事地说:“娘,我给她带几块地瓜干吧。”
曲桂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高秀平没好气你说:“她不吃拉倒,省点粮食喂狗还好呢。”
刘佳玉揣着曲桂娥拿出来的几块地瓜干,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高秀平看着英子离去的背影,气得双手握拳。娄翰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气坏了自己,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高秀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傍晚英子放学回来,脸色苍白,脚步踉跄。曲桂娥赶忙上前扶住她,“英子,你这是怎么了?”英子虚弱地说:“我在学校不小心摔了一跤。”
高秀平心里一紧,虽然还在生气,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查看她的伤势。看到英子膝盖擦破了皮,胳膊也青了一块,高秀平的心疼了起来。
刘佳玉和英子一起回来的,他见英子撒谎,就拽着高秀平悄悄说:“姐,英子不是自己摔的,是……”
高秀平急了:“是什么?快说呀!”
刘佳玉说:“是应忠良和郑大放推的。”
高秀平一听英子是被同班同学欺负的,顿时火冒三丈:“他们为什么要欺负英子?”
刘佳玉脱口而出:“都是那几块地瓜干惹得祸!
高秀平眉头拧成疙瘩,追问道:“几块地瓜干?怎么惹娥祸?”
刘佳玉赶忙解释:“英子带着地瓜干去学校,应忠良和郑大放看到了,就想抢,英子不给,他们就动手推英子,把英子推倒,还把地瓜干都抢走。”
高秀平听后,气得浑身发抖,她顾不上和英子的矛盾, 赶紧安慰英子,想马上去那两个男孩的家里理论,被娄翰林和曲桂娥拦住。
曲桂娥怕她冲动起来惹出事端:“别去家里找,男孩子都淘气,英子如果机灵点,就不会出事。以后让她自己注意一下吧!”
娄翰林担心英子被找回气:“你如果收拾那两个男孩,他们会不会再次找英子麻烦呢?”
刘佳玉拍着胸脯说:“别担心,今天如果不是曲美学老师拦我,我就揍狠狠他们一顿,他们不敢再欺负英子!”
高秀平还是不放心,她一边安抚英子,一边承诺明天早上给她出气。
第二天早上,高秀平早早堵在他们上学的路上,刘佳玉和英子跟在身后。
首先看到的是应忠良,他把书包在手里甩来甩去,一步三晃悠,边走边哼着小曲,悠闲自在,看来他地瓜干吃得心情不错。
离高秀平就差五步远,应忠良突然停步,他看到高秀平一脸怒气地站在面前,身后还跟着刘佳玉和英子,他心里“咯噔”一下,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故作镇定地说:“你……你想干什么?”
高秀平大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欺负英子,抢她的地瓜干?”
应忠良嘴硬道:“谁欺负她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刘佳玉在一旁气得跳脚:“你还敢撒谎,我都看见了!”
应忠良有些心虚,但还是不肯承认。这时,郑大放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到这阵仗,他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高秀平把目光转向郑大放,冷冷地说:“你们两个今天必须给英子道歉,把地瓜干赔回来。”
郑大放仗着人多,不屑地说:“就不道歉,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高秀平怒极反笑,挽起袖子,“看来今天不给你们点教训,你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着就要动手,两个孩子一看要来真的,被吓得哆哆嗦嗦。高秀平瞪着他们,严厉地说:“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妹妹?抢东西还有理了?今天必须给我妹妹道歉!”
两个孩子被高秀平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低着头,身体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应忠良小声说:“对不起,我们不该抢英子的地瓜干。”
郑大放则不肯道歉:“凭什么你家能有地瓜干,我娘说了,你是偷拿集体的粮食。”
高秀平一听,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我家的地瓜干是我娘自己晒的,是我们自己家院子里栽的地瓜,我在集体食堂做饭从来没拿一粒粮食。”
郑大放却依旧嘴硬:“我不信,我娘说的,你就是偷的,不然哪来这么多地瓜干。”
周围路过的孩子和大人都停下脚步,围了过来,指指点点。高秀平气得脸通红,她知道这种时候越解释越没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刘佳玉站了出来,大声说:“我可以证明,我家的地瓜都是我和娘一起种的,晒地瓜干的时候我也在帮忙。你们别在这里乱说。”
应忠良看了看郑大放,又看了看高秀平:“你们都是自家人,当然帮着自己人说话,证明没用。”
高秀平急中生智,说道:“行,你们不信是吧。我这就带你们去我家院子,看看那地瓜秧是不是还在。要是真如你们所说,我任你们处置;要是你们冤枉我,该怎么办?”
郑大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要是冤枉你,我们就给你磕头赔罪。”
高秀平带着众人来到自家院子,指着那一片地瓜秧说:“瞧见没,这就是证据。”周围的人看了,都纷纷点头。
应忠良和郑大放这下没了底气,脸色涨得通红。高秀平看着他们,严肃地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赶紧给我妹妹道歉,然后把地瓜干的事给我解决了。”
应忠良和郑大放低着头,小声地向英子道了歉。
高秀平没有善罢甘休:“地瓜干的事情呢?打算怎么处理?”
应忠良说:“那地瓜干都吃了,还能吐出来吗?”
郑大放也说:“吃都吃了,我们家也没有地瓜干,还能咋样?”
高秀平看到郑大放那个死样子就来气:“我有办法,你今天先去上学,傍晚放学后让你娘到我家道歉,她不是说我偷集体的粮食吗?我倒要看看,她再敢不敢乱说。”
郑大放一听让他娘来道歉,慌了神,“我娘才不会来呢。”
高秀平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你回去告诉她,要是不来,我就去你们家,当着全村人的面说道说道。”郑大放被吓得不敢再言语,耷拉着脑袋。
傍晚时分,郑大放的娘气冲冲地来到高秀平家。一进门就嚷道:“你凭什么让我来道歉,我儿子说的难道有错?”
高秀平不慌不忙,把她带到院子里,指着地瓜秧说:“婶子,您看看这,这就是证据,您可不能冤枉人。”
周围邻居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议论。郑大放的娘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这也不能说明啥。”
高秀平提高音量:“婶子,咱做人可得讲良心,要是您还是不信,咱就去大队评评理。”
郑大放的娘一听要去大队,顿时没了气势,支支吾吾道:“算我错怪你了,行不?”
高秀平见她服软,便说:“婶子,以后可别乱说话了。这俩孩子欺负我妹妹的事儿,您也得好好管管。”郑大放的娘连忙点头,带着郑大放灰溜溜地走了。
英子见姐姐为自己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力,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她走到高秀平面前,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姐,之前是我不懂事,净跟你闹脾气,还记恨你,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我好。”
高秀平眼眶也微微泛红,轻轻摸了摸英子的头:“傻丫头,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以后咱好好的。”
从那以后,英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跟高秀平顶嘴,还主动帮着她分担家务。
高秀平也改变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对英子多了些耐心和理解。一家人的关系变得越发和睦,日子虽然依旧平淡,但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家里劳动力多了,曲桂娥不用干地里活,她整天趴在缝纫机上做衣服、改衣服,邻里乡亲的大人小孩,很多人的衣服都出自她的手笔。
高秀平做帆蓬的时候置办的铁腿阿秀真给力,一直在为这个家效力。
曲桂娥除了在自己家做衣服,每年都到福利院给老人们改制衣服,做棉衣棉裤。
一天,曲桂娥从福利院回来,满脸忧虑。高秀平忙问怎么回事。
曲桂娥看了刘佳玉一眼,使了个眼色,悄悄说:“等我晚上再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