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孤城斑驳的城墙。
六岁的霍无伤趴在城垛上,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他踮起脚尖,望向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那里旌旗猎猎,刀光如雪。
小公子,快下来!危险!老仆张伯慌张地跑来,将霍无伤抱下城垛。
霍无伤拍拍身上的尘土,仰起小脸问道:张伯,父亲说援军会来的,对吗?
张伯的皱纹里夹着忧虑,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当然,越氏和乾安王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霍将军和凌姑爷守城有方,定能坚持到援军到来。
霍无伤点点头,心里却隐约不安。自从三天前敌军围城,父亲就再没回过后院。
他想起昨夜听到父亲和姑父凌益在书房激烈的争吵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无伤哥哥!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五岁的温颜穿着粉色襦裙,像只蝴蝶般从回廊跑来,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我爹派人送来的,分你一半!
霍无伤眼睛一亮,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甜中带酸的味道让他暂时忘记了恐惧。温颜是父亲挚友温将军的独女,因两家交好,从小便常在一起玩耍。
我爹说援军很快就到,温颜歪着头,天真地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城外的桃花,好不好?
霍无伤正要回答,突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撕裂了天空。张伯脸色大变:不好!敌军攻城了!
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城墙上的守军慌乱奔走。
霍无伤被张伯一把抱起,往府内跑去。温颜被奶娘拉着,踉踉跄跄跟在后面。
送小公子和温小姐去密室!张伯对府中侍卫喊道,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霍无伤被塞进书房后的密室时,听到外面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和惨叫声。温颜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无伤哥哥,我害怕...
别怕,霍无伤强作镇定,学着父亲的口吻,父亲和姑父会保护我们的。
密室狭小黑暗,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照明。
霍无伤和温颜蜷缩在角落,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凌不疑的姑姑霍君华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华贵的衣裙上沾满血迹,脸色惨白如纸。
姑姑!霍无伤惊呼。
霍君华一把抱住两个孩子,声音嘶哑:无伤,颜儿,听我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出来...她的眼泪落在霍无伤脸上,滚烫如熔岩。
父亲呢?姑父呢?凌不疑急切地问。
霍君华的嘴唇颤抖着,还未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狂笑。
霍君华脸色骤变,她急促地说。记住,从现在起,你是凌不疑,不再是霍无伤。霍君华紧紧盯着两个孩子的眼睛,无论谁问,都这么说,明白吗?
两个孩子懵懂地点头。
霍君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塞给凌不疑:拿着,保护妹妹。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响声,凌益站在门口,他身着染血的铠甲,脸上带着凌不疑从未见过的狰狞笑容。身后跟着几个陌生士兵,手持滴血的长刀。
霍君华拉着凌不疑和温颜的手,从密室的暗道往外跑,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在混乱的府邸中奔跑,到处都是尸体和火焰。
哥哥,我们去哪?温颜哭着问。
凌不疑咬紧牙关:去找父亲!
他们穿过燃烧的回廊,来到前院。
眼前的景象让凌不疑如遭雷击——他的父亲,霍将军,被长枪钉在院中的老槐树上,胸口一个大洞,鲜血已经凝固树下还躺着一个孩子,正是今天跟霍无伤换衣服的凌不疑。温颜的父亲温将军也倒在一旁的血泊里,
而站在尸体旁的,正是凌益的亲信,正狞笑着擦拭刀上的血迹。
凌不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温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流下。
“别出声。”霍君华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小小的尸体,双手死死的捂住两个孩子的声音。
后来叛军一把火烧掉了府邸,他们藏在尸体堆里,待到没有声音后满身鲜血的爬出来,钻过狗洞,穿过燃烧的街巷,耳边全是惨叫和狂笑。
整座城都在燃烧,曾经熟悉的街道变成了人间地狱。
无伤,不,不疑哥哥,我跑不动了...温颜绊了一跤,膝盖磕出血来。
凌不疑二话不说,背起温颜拉着无神的姑姑霍君华继续跑。
他记得城西有条废弃的地道,是父亲曾经告诉他的秘密通道。火光中,两个孩子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
当他们终于钻进地道时,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地道黑暗潮湿,凌不疑背着温颜,一手拉着霍君华,一手扶着墙壁艰难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
爬出地道口,眼前是一片荒野。孤城在他们身后燃烧,黑烟遮天蔽日。
凌不疑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但他不敢停下。温颜的脚磨出了血泡,却咬着牙不哭出声。
夜幕降临,两个孩子躲在一个废弃的猎人小屋里。凌不疑用匕首削了些木屑生起一小堆火,温颜蜷缩在他身边,轻声问:不疑哥哥,我们以后怎么办?
凌不疑望着跳动的火焰,六岁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活下去,然后报仇。
三天后,饥寒交迫的两人被一队骑兵发现。
当先的将领看到温颜,惊呼一声跳下马来:颜儿!
温颜抬头,认出了是父亲好友万将军的脸,终于放声大哭:万叔叔,我爹爹被坏人杀死了!
万将军紧紧抱住温颜,又看向衣衫褴褛的凌不疑:你是...凌家的孩子?
凌不疑点头,干裂的嘴唇挤出一句话:我叫凌不疑,这是我母亲霍君华。
霍君华眼神呆滞,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万将军脸色阴沉如水,将两个孩子抱上马:先回营,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