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为漫长而寒冷。
西路军兵败如山倒的消息,早已如凛冽的寒风一同席卷了整个汴梁。
金人铁蹄眼看就要踏破太原天险,下一步的就要直指黄河天堑。
兵临城下的阴霾就像是厚重的铅云,压在汴梁城上下每一个人的心头,惶惶不可终日。
朝堂上,更是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往日里那些巧舌如簧、引经据典的文臣言官,此刻通通都噤若寒蝉,说不出半点定国安邦的策略。
然而,就在这般万马齐喑的压抑当中。
一封从河北磁州而来的八百里加急捷报,便像是道划破沉沉夜幕的惊雷,照亮了些许汴梁城上空的黑暗。
磁州再捷!
金国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夜袭磁州城。
可却被小将岳飞提前发现,早早埋伏之下,杀得金军大败,在城下丢下上千具尸首。
此消息一经回传,满朝文武,无不哗然。
压抑了多日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短暂的死寂过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声。
皇宫金殿,每日例行上朝时分。
先前的那股子死气沉沉的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分打了鸡血也似的激愤。
以新任宰相何栗以及太学学正秦桧为首的主战一派,更像是闻到了什么难得机会。
秦桧当先出班,手捧奏本。
往日里顾忌身份地位而尚有几分内敛的面孔,此刻满是激昂。
“陛下!”
其人声音铿锵,回荡在金殿当中,掷地有声。
“磁州两战两捷,足以证明金人并非不可战胜!”
“其东路军连番受挫,士气已泄,正是我大周奋起反击,力挽狂澜的绝佳时机!”
秦桧目光灼灼,扫过殿中一众神色各异的同僚,言辞愈发激烈。
“臣以为,当此之时,朝廷应立刻集结京畿兵马,倾力驰援河北,命岳飞将军即刻率部出击!与金人决一死战!”
“若能趁此机会,一举将这东路金军歼灭于磁州城下,则西路之围自解,京畿之危亦除!”
“此乃一战而定乾坤之良机,万万不可坐失啊!”
一番话语,说得殿中不少尚存血性的年轻官员热血沸腾,纷纷出列附和。
“秦学正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等,附议!”
可还不等这股昂扬的战意在殿中彻底弥漫开来,以李邦彦为首的主和派。
便顶着一张张愁苦到仿佛能滴下水来的面容,越班而出。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李邦彦声音沙哑,老泪纵横。
好似他已然是看到了若是按照主战派之人如此做的话,将来尸山血海、国破家亡的惨状。
“磁州之胜,不过是仗着地利与些许奇谋侥幸得手,如何能当真?”
“岳飞所部不过万余,又如何能与金人十数万虎狼之师正面野战?”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主战的年轻官员,一双眸子里满是语重心长。
“诸位只知岳将军据城而守,连战连捷。”
“又可知西路军全线溃败,金人已围困太原数日,若是跨过太原,饮马黄河的话,与我京畿之地,不过一水之隔?!”
李邦彦说到此时,声音一停。
转而对着御座上的周天子,叩首泣拜。
“依老臣之见,如今我军既已小胜两场,稍挫金人锐气,与其浪战而出,白白叫儿郎送死。”
“倒不如趁此机会,以此为筹码,遣使议和,许以岁币财货,方是利国利民之策啊!”
“荒唐!”
秦桧闻言大怒,当即出言反驳。
“李相公此言,与卖国何异?!”
“我大周将士尚在前方浴血奋战,尔等却已在此商议割地赔款,岂不令天下寒心!”
“竖子安敢辱我!”
瞬时间,偌大的金銮殿再度化作喧嚣闹市。
两派唾沫横飞,争论不休。
如果不是顾忌还有官家在场,怕不是就已经要直接动手。
最上方,看着这一片纷乱场景。
本来还因为磁州大捷而稍有舒缓近来愁闷的周天子,此刻只觉头皮抓起,满心都是烦躁。
那份方才升起的昂扬与快意,又渐渐被犹豫取代。
秦桧所言的决一死战,固然是慷慨激昂,前景诱人。
可其中风险,同样不言而喻。
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对于大周而言,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李邦彦所言的议和,虽是屈辱。
但不得不说,似乎是一条更为稳妥,能让大周度此难关的路子。
即便不能两国从此相安无事,放马南山。
可只要给他几年喘息时间,训练兵马,到时候再战必然不会是今日场景。
两相比较之下,周天子那颗本就疏于政务,一心只求清净无为的修道之心,便也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后者。
“够了!”
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手,打断了殿中无休无止的争吵。
缓缓起身,罕见的显露了几分帝王威严。
他只是好修道,却不是真成了道士。
“岳飞忠勇可嘉,于磁州大破金贼,扬我国威,当赏!”
周天子先是看了一眼秦桧等人,朗声下旨。
“传朕旨意,擢岳飞为武安军承宣使,领河北西路兵马都总管,赏金千两,绢千匹!”
主战一派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纷纷侧耳倾听,等待接下来的圣旨。
可还不等他们高兴片刻,就听周天子的话锋陡然一转。
“然我大周当今国库空虚,兵力疲敝,不宜再兴大战。”
潺潺目光落在了李邦彦等人身上,声音平淡。
“议和之事,亦不失为一良策。”
“众卿,且议一议,当遣何人为使,赴金营一行?”
此言一出,秦桧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怔立于殿中,望着御座上那道看似威严,实则早已失了锐气的身影。
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自心底升腾而起,遍行周身。
一场血战换来的喘息之机,终究是未曾化作雷霆反击,反倒是成了苟安一隅的筹码。
这天下,怕是......
完了!
秦桧似乎现在有些理解。
缘何陈安那般大才,始终隐于山野,不入朝堂。
这般天下,这般国君,不配!
“我来!”
“既然没人想去,那我去做这个议和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