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空洞边缘那道充满异响与以太波动的“裂隙通道”泛起短暂的紫光,狄安娜带着星见家的弟兄们依序穿行其中,回到斯科特哨站东侧的入驻区域。
她一跃而出,蛇尾一摆,站定在大地上。
营地里混合着淡淡的烧灼味与消毒剂的刺鼻气味,狄安娜只用一眼就察觉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整个前线营地比她预期的安静太多。
星见家的弟兄们踏入营区那刻才猛地发现,空协各小队的营地早已点起营火、架好保温罩,甚至连主控台边的怀塔斯学会数据员也已换上了备用制服,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疲惫与紧张。
“……这么快就都撤出来了?”星见隼低声嘀咕一句,眉头蹙紧。
“除了我们和防卫军,其他人几乎都回来了。”狄安娜冷静补充,蛇尾轻拍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响。
她目光环扫营地四周。
——各小队的编制虽然还在,但不少人身上带有血痕或绷带。有几个营帐前甚至搭着简易医疗棚,几名人员正低声交谈,脸色不安。
最引起她注意的,是梅弗劳尔家的营帐。他们的主帐篷边上多出了好几张折叠担架,白布下的轮廓毫无声息地堆放着,旁边几位随行的人员看起来神色惨白,像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这不是轻伤撤离的状态,这是溃败。
“去打听一下。”狄安娜低声交代,目光没有离开那些担架,“别惊动他们,优先查梅弗劳尔和拉文洛克那边。”
星见隼领命而去,动作迅速得几乎融入夜色。
狄安娜则带着主力弟兄们稳步回到星见家营地。
营地仍保持着出发前的原貌,留在营地驻守的弟兄们正常巡逻,早前留守的几名弟子立即迎上前,简明扼要地报告:营地未受干扰,斯洛伐那边动静不大,但空协有一波调派,是回到新艾利都的。
她一边听着,一边走入主帐。
帐内灯火柔和,炉台已经烧好水。她脱下外套,只留一件深灰色高领战衣,盘尾坐在矮几前,倒了一杯微温的茶。
“斯洛伐的人没整出点幺蛾子?”她忽地问了一句。
那名弟子迟疑了下:“没有明显动作,弟兄们一直盯着,驻守的人没怎么出去,不过斯洛伐回来的时候好像受了点伤。刚回来没多久,是被人抬着的。”
“……呵。”狄安娜眉毛一挑,低笑一声,“是嘛。”
她没有多说。
现在她更关心的不是斯洛伐,而是那批“可以变成以骸的注射者”是否只在自己小队出现,抑或是整个哨站的队伍都遇到了?
若是后者,这场调查背后的操盘手,目标就不只是她星见家,而是整个调查计划——甚至,他的目标就是各大家族,要知道为了这次的行动,各家可是派出了不少的精锐,要是损失,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打击。
她正思忖间,帐外传来一阵轻响。
是之前布在哨站内监视空协、怀塔斯学会还有拉文洛克营帐的弟兄回来汇报。
其中一人披着风衣,脚步飞快,低声回报:“大小姐,我们看过了,斯洛伐确实从裂隙出来后就立刻进了医疗区。他的脸划破了,但不是战斗伤,更像是惊慌中撞上的。”
“更重要的是,”另一人接上,“我们悄悄探了下空协那边——今天进洞的小队,几乎都不同程度遇到了敌袭,只有防卫军那边还没有回来情况不清楚,而且……有部分记录被调走了,指令来源不清晰。”
狄安娜闻言,目光微沉,“不同程度?”
“梅弗劳尔那边最惨,蒙特夫那边其次,南区拉文洛克家族的队伍也伤了不少,不过应该是最轻的了,防卫军那边目前还没有回来的人,不清楚伤亡怎么样。”
狄安娜顿了顿,语气微冷:“他们还没回来。”
“是的。”
帐中陷入短暂沉寂。
狄安娜缓缓将茶盏放下,轻轻敲了一下矮几边缘,像是在让思绪归位。
“那个叫什么汀·赫沃的人呢?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狄安娜忽然开口。
半息后,先前负责盯梢的那名弟子立刻出列,神色冷峻:“回大小姐——汀·赫沃今天一直没有出营。他从早上开始就在观测数据组的主帐里来回走动,偶尔和几个怀塔斯学会的人小声交谈。没有出过营地一步。”
“……装得倒是够稳。”狄安娜嗤笑一声,神色却丝毫未放松,缓缓靠向矮几,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那几个和他接触过的黑衣人呢?”
另一名弟子已经快步上前,低声汇报:“我们的人刚刚回来,有线索。”
狄安娜目光一动,未语先审,眼神冷冽而清晰,示意他继续。
那弟子一抱拳,声音沉稳:“那人和汀·赫沃接头之后,就绕道从哨站后方搭乘了无人识别的运输车,一路南行,行迹规避了空协所有公开线路与站点。我们分三人跟踪,从三条不同路线交叉前压。”
“最终,他们回到了新艾利都城郊,停在了一处封闭大楼外。”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抹复杂——不是畏惧,也不是不安,而是一种尚未褪去的悔意,夹杂着刻骨的自责。
狄安娜已经察觉,语气放缓一丝,轻声问道:“没回来的是你们三个中的哪一个?”
弟子的呼吸一滞,低下头,声音沉哑如石:“……是阿左。”
“他当时距离最近,成功贴近了目标。是我安排他靠近的。”那弟子低着头,双拳死死攥着,指节几乎泛白,“我以为……我以为他能安全退回来……他是我们三个中功夫最好的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哽住,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根烧红的刺。许久,他才又哽咽的继续:“……都怪我……要是我当时跟他换了路线……或者没让他贴那么近……”
狄安娜沉默了片刻,茶盏在她指间轻轻转了一圈,最终被缓缓搁回矮几上,“他有留下什么吗?”
“阿左当时传回最后一条讯号,说是看见那个黑衣人从后门出来,和一个拉文洛克家族的人交接了什么东西。他说……要绕过去看看,看看是不是直接联络人。然后就断了。”
“我们回头去找过,现场已经清理得一干二净。地下层入口被钢板焊死,再之后,一整支治安巡逻队以‘以太储蓄罐泄漏’为由拉起了封锁线。”
“黑衣人,也没出来?”
“嗯……是。”弟子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见人,也不见尸。”
“被灭口了吗?”狄安娜缓缓问,语气冰冷得像霜夜石刃,几乎没有波澜,“干得倒也利落。”
哪怕早已知道会有伤亡,但她也想到,竟然会折损在这种地方。
帐中一时只余风声与茶盏间的余热,众人都默不作声,气氛沉重压抑。
沉默良久。
“阿左……是我带进星见家武队的。”又一人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隐忍的涩哑。他名叫荻元,曾与阿左在旧营训练时搭过一整年班。他始终站得笔直,手却在腿侧缓缓收紧,指节发白。
“他那时候年纪小,脾气倔,一副不服管的模样。可训练一结束就主动帮大家收拾器械,打水、运弹,从来不落下……每回出去任务,他都抢着走最前面——说不怕死。”
荻元低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发涩,像是嗓子里含着碎冰,“他说,‘能死在任务上’是星见家的光荣。可不是这样——不是没声没响、连个尸首都找不回来的死法。”
帐中静得几乎能听见风卷过布帘的沙声。篝火噼啪响了几下,火星溅出又很快熄灭,如同被悄然掐灭的悲伤。
狄安娜闭了闭眼,长睫在灯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指尖在矮几上一点一点敲击着。
半晌,她才轻声开口,语气克制,却字字清晰,“他是我们的兄弟。从他愿意披上这身甲那一刻起,就不是孤身一人。星见家从不丢人,也不丢魂。”
她站起身,取过身旁一枚小巧银纹徽章,那是象征“荣誉”的私制标记,只用于在特殊任务中死亡、但无法确认遗体归属的弟子。
徽章纹路是以星见家的家纹为底,中央是一道银色环月,象征“魂归昼夜之间”。
狄安娜轻轻将徽章递到荻元手中,语气微缓:“送去他家里,抚恤金照最高额度发放,他的妹妹在外头读书,今后所有费用由家族承担。每年清明家祭、岁末灯会,他的名,都列在前。”
荻元双手接过徽章,重重抱拳,低下头许久没再说话,只有肩膀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帐外风声略急,一道脚步从外疾步靠近。
“大小姐,”星见隼掀帘而入,语气低沉却压不住锋锐急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