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哨站西侧，拉文洛克家的大帐内，香气浓烈的酒气与半褪的军服混杂成一种说不出的浮躁味道。
帐中气氛沉沉，因为哨站大量用电导致电压不足的灯摇曳在半空，投下晃动不定的阴影。
斯洛伐正坐在一张粗制滥造的金属折叠椅上，脸色铁青，手里还端着没喝完的烈酒。他的右脖颈仍贴着创口贴，里面是那道狄安娜留下的刀伤——不深，却像钉子一样卡在他的自尊上，怎么拔都拔不掉。
“……大哥，这样怕是不好吧？”绿发的鼻环男挠了挠头，脸上神色犹豫不安。他声音压低，但仍难掩语气里的担忧，“要是被族长知道我们在做任务的时候，给星见家使绊子……怕是不好交代。”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
一只沉重的玻璃酒杯直接砸在他额头，酒水四溅，顺着鬓角和鼻梁滴下来，溅得满脸满脖子都是，他整个人踉跄退了一步。
绿毛一声闷哼，却不敢吭声，只能强忍着龇牙咧嘴地低头擦拭，连躲都没敢躲。
“知道又能怎么样？！那是我哥！”斯洛伐咬着牙，他坐在大帐主位上，身披松散的军式披肩，半裸的胸膛上挂着几串金属饰品，面容因怒火而微微扭曲。
“而且他还那么宠我，最多就是说我两句，顶多再给你们几个当挡箭牌！”他冷笑一声，重重地把酒瓶放回桌上，瓶底“咚”的一声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绿毛男扶着额头，一脸委屈又不敢反驳：“是是是，您在族长面前的分量，我们谁不知道？”
“再说了，我只是让你去‘动点手脚’而已，又不是让你把那群狐狸精全坑死。”斯洛伐盯着鼻环男，语气中带着讥讽，“你该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鼻环男赔笑着点头，连退两步，站回一旁，额角那道刚被砸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
帐篷内一片沉默，帐中其他人神情各异，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悄悄偏过头去，仿佛怕被牵连进这摊浑水里。
围在周围的几人表面上看似附和地笑了笑，实则心思各异。他们不是没见识过斯洛伐的性格——嚣张、无能、好色、好赌，却又偏偏仗着“拉文洛克家少主”的身份混得风生水起。
毕竟——
这是族长的亲弟弟，是那位权倾一方的家主亲自塞进来带队的。
谁都知道，他背后是那位真正的家主，那个在家族七兄妹中力压群雄、踩着血与火才坐上族长之位的男人。
七八个兄弟姐妹中，不乏有谋略过人者，有战术天赋者，有如埃莉诺那般足智多谋、稳重端庄的家族联姻旗手。
偏偏——
族长刚登位那年，家族的几位“有望者”不是失踪、就是病死，唯有这个一向不显眼、整日醉酒胡混的三弟斯洛伐，非但安然无恙，还得了族长恩宠，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脾气暴躁、做事没有分寸。
为什么？
没人知道。
有人猜，是因为斯洛伐长得像他年轻时的亲兄弟，也有人说，是族长在那场家族大清洗后，唯一没有动手的亲人就是这个弟弟，心存某种弥补与补偿。
至于这次任务为什么会让这个纨绔做领队，有甚者私下低声说——族长是想把某些人“安排”进这支部队里“消化掉”。
把最宠的弟弟推出来，裹挟一众人去做表面风光实则危险的任务。
要是成了，功劳归家族，要是死了，正好，亲疏亲近的死了一个，能给其他子弟一个“机会”。
这些念头，在场每一个人心中都闪过，却没人敢明说。
想到这点，绿毛鼻环男的脖颈又缩了缩，硬挤出一抹笑：“不过大哥今天那一出确实太帅了，星见家的那群人看着再横，不还是被大哥吓一跳？再说了，一个蛇希人，能耐再大也不过就那样——”
“你给我闭嘴。”斯洛伐忽然沉声开口。
斯洛伐盯着自己还在渗血的绷带，指节收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他并不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家族的“真实地位”——是被利用也罢，是被放养也好，哪怕是被当成弃子，他都认了。
但——
他不服。
他从小到大被惯着、捧着、当个笑话一样看着。连他哥也从来没认真看过他一眼，只有那张伪善的笑脸，还有背后替他收拾烂摊子的沉默处理。
“……妈的，她敢那样看我……凭什么？”斯洛伐喃喃，一拳砸在酒桌上，酒瓶翻倒，滚到地上，碎成几块。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他猛地抬头，目光凌厉地扫过身边的几人，最终停在那个站在他右侧的光头矮个身上：“去想办法查她下午的任务分组和巡查路径，让人盯着。”
那人一怔，嘴唇动了动：“大、大哥，你是要——”
“我只是，”斯洛伐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虚伪到近乎病态的笑容，“想找点‘机会’教她一点‘协作精神’。”
他往后一靠，躺进那张皮革制的折叠椅中，左手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壶，指尖轻轻敲打着壶身。
“这可是空洞。失联、‘不慎’走散、装备干扰、路径迷误……”他一字一顿地列出这些词，每念一个，旁边的人脸色便白一分。
“这些太正常不过了，对吧？”
帐中陷入短暂的沉寂。
这时，角落里一个始终没有出声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大哥……听说……那个叫狄安娜的，当初可是……独自横穿过零号空洞的。”
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进了油锅。
帐篷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斯洛伐手中敲壶的动作停下了。
酒壶倏然一倾，半壶酒液倒在地毯上，湿了一片，但没人敢去擦。
他慢慢地、很慢地将酒壶搁回桌上，整个人从椅子里坐直。
“你说什么？”他盯着那个出声的人，语气温和得几乎不像话。
那年轻人顿时脸色煞白，嘴唇抖了一下，不知该不该重复。
帐中其他人面面相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说啊。”斯洛伐笑着，“我又没生气。你不是说，她独自横穿了零号空洞？”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只好硬着头皮点头：“是、是这么传的……据说那时候星见家都以为她死定了，结果她不仅活着出来了，还传说她身边没有邦布指路……”
他忽地站起身，踉跄两步，猛然抬脚将那人踢倒在地。
“当我是傻子？这种鬼话你也信？”
年轻人抱头不敢言，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听好了。”斯洛伐目光阴沉，扫视帐中，“星见家再强，她一个人再怎么神神叨叨，那也不过是个被宠上天的小姑娘。”
“你们是在怕她吗？”他忽地咆哮，拍案而起，“怕她一个寂寂无名的丫头！不过是星见家给她造的势罢了！”
没人敢接话，但一两个眼神已经开始发虚，那双凛冽的蛇眸怎么看都不像是未出过阁的丫头能有的。
斯洛伐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冷冷吐字：“告诉你们，就算她真从零号空洞走出来，那又如何？”
他手掌撑着额角，低声嘀咕，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在对自己宣泄，“她靠着星见家的名声，靠着一张脸皮，一堆资源……我就不信她没破绽。”
“这次行动这么复杂，人员这么多，只要她一个闪失，就没人管你是死在异象手下，还是被人‘误伤’。”
“懂了吗？”
他一字一顿，眼神逼视，逼得所有人几乎同时点头。
这孙子是真的坏事做尽啊！这可是官方组织的行动，也敢这样放肆的暗害同事。
斯洛伐起身，赤足踩在地毯上，身躯高大却不稳，一边晃着酒壶，一边慢慢绕着帐篷边缘踱步。
“别怕，我又不是让你们真去干掉她。”他低笑着，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星见家的那群狐狸耳再傻也不会真让她一个人行动，只要弄出一点混乱，让她慢一点、危险一点……”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经绕到绿毛鼻环男身后，猛地停下。
绿毛只觉后颈一凉，背脊僵硬，冷汗从脖颈流到腰窝。
“你，阿鲁。”斯洛伐忽然开口。
绿毛猛地一颤，连忙转身：“在在在，大哥，我在！”
“你不是跟那个空协登记官有点关系？”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让他帮你查点小东西，不难吧？”
阿鲁咽了口唾沫，僵硬点头：“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斯洛伐的声音骤然冷了两分，“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事败了……你知道我哥在拉文洛克家的刀子多快吧？”
“是！是！！”阿鲁连连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去，不再出声，他们跟着这纨绔做的坏事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斯洛伐满意地舔了舔嘴角，重新回到椅中，一屁股坐下。